“第五大道的管辖权应当交给银线会。”
在宽大的石质圆桌后，安德莉亚脸上带着微笑，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还有鲱鱼巷，我中意那里好久了。”
“凭什么，就因为你和那位摄政王上过床？”
弥尔顿轻蔑地盯着圆桌对面的女人，“第五大道上只会建造更多的船坞，以七海之神瓦拉姆的名义起誓，你的那些纺织厂永远都别想染指我的地盘，安德莉亚——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我反对你的提案。”
“我也反对安德莉亚的提案。”
等努瓦泰人说完，他身旁的屠夫巴列克慢吞吞地举起手。
“鲱鱼巷是鲸油运输的重要通道，我一半的走私货物都要经过那里。你应该明白，安德莉亚女士，我绝不可能就这样把它拱手让人。”
“是吗，我也想提醒两位。”
安德莉亚神情不变，“议员上缴的税款越多，在议会中的权力也就越大，这可是我们当初一起定下的规矩。”
“时代变了，先生们。”她动作优雅地起身，环顾四周，“如果各位关注报纸上的新闻，想必也知道发生在首都沃顿的变革。”
“海拉尔家族的天才斯特拉·海拉尔发明了电气瓶，从神明手中窃来了掌控雷霆的权柄，以电力为驱动的新一代城市轨道马车也即将投入生产——这是一个变革的讯号，新的能源出现，旧有的鲸油工业势必会受到影响。”
女人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神色变换的弥尔顿和巴列克，“到那时，鲸油生产和相关的机械工业能够获取的利润还能达到现在的水准吗？”
“那也是将来才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努瓦泰人冷哼一声，“至少在现在，卖衣服和布料赚到的钱不可能会比鲸油和轮船赚得多。”
“不论在什么时代，食物和衣着都是人们最需要的东西。”说到这儿，女人对始终沉默的拉姆微笑致意，后者则对她轻轻点头。
“而银线会的生产商品包括成衣和各种纺织产品，纽扣、皮鞋也在我们生产的清单之内，这至少满足了王国中一半人的日常需求，”安德莉亚看了眼拉德利，继续说道，“而且两个月后就是戴安娜公主的成年礼，再加上在十二月末的冬牧节，对节日盛装和新衣服的订单从王国各地涌来，银线会这几个月的收益远超从前，上缴的税款也加大了额度。”
“谁交的钱多，谁的权力就越大。”一口气说完后，她缓缓落座，同时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这是规矩。”
弥尔顿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有些不快地扯了扯嘴角，随即不再说话。他身旁的巴列克则干脆闭上了眼睛，紧绷着嘴闭目养神。
“如果没有诸位异议，就请下一名议员进行提案吧。”拉德利出声打破沉默，对诺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诺文也没起身，他拿出一份账本后就这样抱着安开始发言：“宝石冶炼区最近一段时间的收益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和周围的帮派势力也没有发生冲突·····”
云梦静静站在诺文身后，看着他总结了自家地盘最近几个月来的一些情况，以及对城市法令的提案。经过观察，她发现这些帮派大佬所谓的“议会”不过就是汇报帮派的运作情形与收支状况，同时根据需求提出对自身有立的法令提案。
但真正让云梦在意的，还是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
拉德利·塔诺拉。
他安静地坐在圆桌后，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意，看上去一直在认真地聆听其他人的发言，但云梦却能感觉到他时不时投来的视线。
她低垂下眼帘，只觉得那目光莫名地令人不适，仿佛无形的毒蛇一般在身体上游离缠绕，冰冷粘腻，要将她缓缓拖入脚下令人窒息的深渊之中。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恰在此时，诺文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他话音刚落，云梦便发现那种怪异的感觉消失了。
她不由自主地长出一口气，随即下意识抬头，只见拉德利·塔诺拉正用指尖轻轻敲击圆桌，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诸位，在这次议会上，我想提出一点不同的建议。”
他抬高了声音，“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阿卡纳这座城市作为王国的工业核心，为什么在最近几年的发展速度陷入了停滞。”
“因为它的版图被割裂成了七块，残缺和不完整限制了这座城市的潜力——我想说，是时候了，是时候让阿卡纳重新变得完整了！”
拉德利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去认真聆听他所说的内容，“我们不应该再继续对立，而是团结在一起，打造一座全新的、完整的阿卡纳，我们要让它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让昔日的财富之城重新回到地上！换言之——”
“我想把七大帮派整合在一起，组建一个全新的、最强大的帮派。而新帮派的首领就由我来担任，以我的能力一定能带领阿卡纳走向辉煌的未来。”他突然顿了顿，热切地注视着其他几名帮派大佬，“诸位谁赞成，谁反对？”
“呵，我反对！”
弥尔顿冷笑出声，第一个站了起来，“想吸收我们的帮派，别做梦了，我是绝对不会——”
“砰——！！”
········
巨大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响，身体短暂地出现了一股失重感，随后便是从脊背与四肢上传来的剧痛，以及脸颊上出现的湿润感。
格温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车厢中央的地板上，右手边散落着白色的茶杯碎片，温热的茶水溅落在脸上，打湿了他衬衣的领口。
格温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虽然四肢中还残留着几分淡淡的麻痹感，但起码已经不再影响他正常的活动。他向窗外望去，发现车厢侧压在一座空寂的站台上，车窗的玻璃都在撞击中被打破，前方的一节车厢中燃着大火，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浓烟。
刚才发生了什么？
格温有些疑惑，他很难想象出列车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殿下！”
就在他还没弄明白现状时，车厢的铁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一具纯白色的蒸汽甲胄从大火中冲了出来，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艾斯？”
格温认出了青年的嗓音，没等他提出疑问，就被对方一把拽住胳膊，冲向车厢末尾。
“我们遭到了袭击！敌人破坏了列车上的蒸汽管道和燃炉，列车很快就要爆炸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艾斯语气急促，他一拳砸开车厢末尾的铁门，将格温推下倾倒的列车后自己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几乎就在两人跳下车厢的同时，列车的车头轰然爆炸，沸腾的火焰宛如一条流窜的火蛇般蔓延向整辆列车，滚热的气浪自车门中喷涌而出，将他们推出去足足十多米远。
“操·····”
格温骂了一句，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回头望向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的列车，“简直是活见鬼，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艾斯打开面甲，脸色铁青，“但就在刚才没多久，一具黑色的蒸汽甲胄袭击了列车，它的动作很快····我不知道那玩意儿是怎么追上列车的，它闯进驾驶室引爆了锅炉——第一次爆炸迫使列车停在了这里，之后就是刚才的第二次爆炸。”
格温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一座处于郊外的荒凉站台，此时天色未明，星辰隐没，附近环绕的群山笼罩在静谧的黑暗中，只有极远处的一座小镇上还保有些许光亮。
“这里是抵达巴雷安之前途径的最后一站，”察觉到格温的视线后，艾斯向少年说道，“我们可以等下一班车经过，或者去那座小镇上寻求帮助。”
“我要回去。”
“什么？”
“我说——我要回去。”
格温活动着肩膀，“艾斯先生，有关我身世的事情，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但现在我不能就这样离开阿卡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艾斯有些不解，“先王的血脉已经在外漂泊了太久，和荣登王座相比，还有什么事情会更加重要？”
“复仇。”
少年的语气中饱含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双蛇教派···还有魔女，我要亲手宰了这些毁掉我生活的杂种！在没有完成复仇之前，我绝不会就这样离开阿卡纳。”
“原来是这样···”
艾斯推了推眼镜，一脸肃然，“是我考虑不周了，如果殿下一定要完成复仇，请务必允许我成为您的助力。”
“你不拦着我？”
格温有些意外，“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份儿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身之骨，皆为剑铸；此身之躯，皆为盾成。”
青年手持长剑，向格温单膝跪下，念诵出自久远岁月前便流传的古老箴言，“谨遵祖先的荣耀与誓言，我——晨星卫队副队长艾斯·阿道尔，为您效劳。”
········
安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情形。
拉德利握着一把大口径手枪站在那里，枪口还冒着一缕青烟，坐在他对面的弥尔顿瘫在椅背上，双眼圆瞪，眉心被开了一道血口。
努瓦泰人死了。
一枪毙命。
短暂的寂静之后，会议室中立即乱作一团。
“他死了！”
“你疯了吗！？”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拉德利！？”
拉姆、巴列克和诺文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他们看向拉德利的目光中夹杂着震惊、愤怒以及些许微不可见的茫然。起先他们还对拉德利提出的合并一事毫不在意，但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就这样一枪打死了率先反对自己的弥尔顿。
“你这是在破坏我们共同确立的规矩！”
最年长的拉姆怒吼出声，他用力拍响面前的按铃，“守卫！来人呐！把这个破坏规矩的混帐家伙抓起来——”
“砰——！”
拉德利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枪打断了拉姆的右臂，他看着倒在地上惨叫的老人嗤笑一声。
“省省吧，你的手下不会来了。”
拉德利打了个响指，十数名羽毛漆黑的鸦人从门外鱼贯而入，它们手中拎着墨绿色的匕首和火枪，宛如一群聚集的诡异游魂，眨眼间就控制了会议室中的所有人。
“你···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诺文看着依旧安稳坐在那里的安德莉亚和贝利，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他怒吼出声，“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你们派人偷了皇冠！？”
“嘘。”
粗大的枪口堵住了诺文的嘴，拉德利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满意地看到对方眼中的怒火平息下去。
“别急，一个一个来，很快就轮到你了。”
随着他的示意，那些沉默的鸦人怪物将诺文等人赶到了圆桌一侧，迫使他们背对着落地窗跪了下来——也包括三人的随从。
“我早就说过。”
拉德利提着枪从“俘虏”们面前走过，“阿卡纳需要一场变革，任何阻挡我计划的因素都要被清除，否则便无法迎来新生，以及更美好的明天。”
拉姆跪在他身后，老人捂着胳膊上的伤口，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砰——！”
拉德利练头也不回，反手一枪射穿了拉姆的太阳穴，让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弥尔顿是第一个，你就是第二个。”
男人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来到巴列克前，“我知道你是弥尔顿的盟友，但现在他已经死了，屠夫。你现在还要继续反对我的提案吗？”
巴列克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咧嘴笑了。
“就算你杀了我，我的手下也不会加入你——”
“砰——！”
拉德利面无表情地迈过尸体，“这是第三个。”
他停在诺文面前，当注意到对方眼中的愤怒时，拉德利笑了，“哎呀，就算这么多年过去，我可是还记着你呢，诺文。作为我的老部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作用，我可不会在这里杀死你。”
“还有你。”
他突然用火枪指向一名跪在巴列克尸体旁的随从，她戴着帽子，身材高大魁梧，但从身体曲线上能够看出是名女性，云梦还记得这名随从之前一直站在弥尔顿身后，却不明白拉德利为什么会关注她。
很快拉德利就揭晓了谜底。
等他用枪管挑开女人的帽子，露出她小麦般的淡黄色肌肤，以及脸上淡淡的鱼鳞时，云梦才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了。
在安德莉亚的植物园天窗上，她曾见过对方和一个青年带走了一样东西。
正是他们带走了凛冬皇冠！
“你和艾斯先生拿到东西后不赶紧离开，还从我手上偷走了那个男孩，你们的勇气令我钦佩。”
拉德利用火枪指着跪在面前的努瓦泰女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但我不能容忍你们破坏我主的计划，回答我，那个男孩现在在哪儿——”
“希雅·利维坦小姐？”
“你永远都别想找到他，拉德利。”
努瓦泰女人眼中毫无恐惧的情绪，她咧开嘴笑道，“你根本就不明白那个男孩对我们的意义，艾斯已经带着他远远的离开了阿卡纳！”
“哦——”
拉德利收起手枪，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已经离开阿卡纳了，你们的动作倒是挺快。”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我主的计划，他们到不了巴雷安。”
希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啧啧，你是不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知道艾斯的目的？’”拉德利对努瓦泰女人轻轻摇头。
“不论他们逃到哪里。”
荒凉的站台旁，艾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提剑起身。
“不论他们逃向何方。”
格温也意识到了什么，他顺着艾斯的视线转身望去，身体不由僵在原地。
“我最忠实的猎犬都能找到他们，”拉德利扭曲的笑脸上带着最极致的恶意，“因为，那孩子身上有它留下的印记啊。”
他一脚踹在希雅肩上，女人猝不及防之下向后撞破了钟塔的玻璃，从高空径直坠落，将近一分钟后才从街道上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以及行人惊恐的尖叫声。
“碍事的人已经都清理完了。”
拉德利拍拍手掌，对身旁的鸦人们下达命令，“把他们带到地牢里，等待猎犬把那个‘容器’带回来。”
燃烧的列车中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是一具漆黑的蒸汽甲胄，它背负着漆黑的双刃大剑，面甲中闪烁着两点猩红色光芒，自燃烧的火焰中缓缓走出，将视线落在了被视作目标的少年身上。
“殿下，这个敌人很难缠。”
艾斯面色不善，他举剑挡在格温身前，“之前在阿卡纳我就发现了，它就是一头无法被杀死的怪物，我们都不是它的对手，请您赶快逃吧——”
他话音未落，漆黑的甲胄骑士的身影突然在原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便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在两人面前。
在艾斯与格温骤然紧缩的瞳孔中，黑骑士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剑。
轰然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