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生望着红芸，顺着红芸的话头，道：“你出去之后，若是没有住处，长住也可以的。”
红芸幽幽叹道：“住处，娘娘这些年给的赏赐也不少。想要活着，总是不难的。只是，到了宫外，也没个人能帮衬，听你说的，有那些没地方去的宫人，在你家里住下，我要真到了需要在你那里长住的时候，你放心，我会给你些房钱的。”
张树生温润有礼地道：“那倒是不必，一则，我做这个，原也不指着钱，再则，你若是真想和他们一起长住，我反而不肯了。红芸你是个体面人，可那些人不是。你若真要住下，我会打扫出一间干净的房子，单给你住的。”
红芸却是有些不大高兴地道：“我不，我还是要给你些租金的，不能叫你吃亏。”
张树生也不再勉强地道：“也罢，这事儿还远着呢，先说到这儿，别的事，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唉这世道，活着不难，可是想活得像个人样，却是太难了。”
红芸又补了一句，道：“活出人样之后，也难。”
张树生苦笑一声，道：“红芸，在宫里你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宫女了，就别想着出去，这一回事儿了。等眼前的这件事过去了，宫里且得平静些日子了。你也就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的了。”
红芸深吸了一口气，道：“再说罢，我这两天，心里头总是不踏实。谁又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也许，根本就过不了这一关。唉……”
“咳、咳”里面传来皇帝的咳嗽声。张树生连进里屋，恭敬地问道：“皇上，奴才在呢。可是要用茶。”
皇帝从床上坐起来，摇了摇头，道：“你们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什么呢？”
张树生连忙跪下道：“奴才有罪，扰了皇上的觉。奴才再不敢在外面说笑。”
皇帝却是并不在意地道：“不怨你，是朕昨儿白日里睡了一阵，这会子有些睡不着了。说罢，你同红芸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呢？恍忽听着，倒像是在盘算什么钱呢。”
张树生低着头，只敷衍着道：“没什么，不过是讲些宫外的笑话。”
皇帝笑问道：“宫外的笑话，你们进宫前，又不认得，讲什么宫外事呢？朕知道，你喜欢红芸，这样罢，等过了这几天，等娘娘平安了，朕给你和红芸定下来。”
张树生一时没有听出皇帝在说些什么，抬起头来，望着皇帝，重复了一句：“定下来？”
皇帝点了点头，道：“对，朕看得出来，你们两个，其实都有那个意思，只是都不敢说出来。你啊，是觉得自己这个身子配不上她，觉得她有出宫那一日，总还能正经地嫁人。她啊，怕是舍不得娘娘，也惧怕着宫规。”
张树生着实有些感动地道：“皇上，您叫奴才说什么好呢，奴才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皇上，您待奴才，奴才实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一。”
皇帝却是正色道：“你们都是朕和皇后身边的人，朕知道，你们都是正人，凡事都想着以身作则，给底下人看。”
张树生吸熘吸熘鼻子，道：“奴才跟着皇上，深受隆恩，奴才知道，在皇上身边当差，比之别人，更担着些沉重，万万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皇帝却是反驳道：“这些套子话，同朕面前就不用再说了。朕知道，你们这些当差的，私底下素来常有些私相授受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你也不用辩驳，朕知道你没有，所以朕不想委屈你们，他们有的，朕会明着面儿给你。朕这几年，时常赏你些金银，也是这个意思。”
张树生抬起头来，道：“皇上圣明，奴才深感隆恩。”
皇帝又有些伤感地叹息道：“皇后娘娘一味纵着自己身边几个宫人，叫她们在坤元宫里有些放肆，也是不肯拘谨她们的意思。不过，皇后在后宫能纵着几个宫人，朕在前朝，却不能像皇后一般。”
张树生道：“皇上您是万民之主，担待的是天下。”
皇帝却是微微一笑，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也不必再说什么了。朕心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平的。对了，朕问你一句，宫女太监们，私底下常有夫妻相称的，你们之间，称之为‘对食’，有没有这回事。”
张树生低着头，抿着嘴，道：“是。”
皇帝继续追问道：“那朕问你，你知道的，都有谁。”
张树生的额头上，沁出汗来。
皇帝看着张树生头上的汗，知道他有些惧怕自己会处置被他说出些的人，便劝道：“你别怕，朕不为这个责罚他们。朕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事，到底有多少。”
张树生低着头道：“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除非各自主子默许，一般是不敢的，毕竟太扎眼了。至于各司各局里有没有，奴才常跟在皇上身边，不混迹其中，知道的也都是风闻，不敢奏陈万岁。还望万岁恕奴才不能向皇上陈奏之罪。”
皇帝点了点头，道：“好，你不肯说，朕也不问了，你出去罢。”说着，皇帝又躺了下来。
张树生替皇帝盖好被子，道：“皇上您心疼奴才，奴才知道，不过奴才实在是不想让红芸就这么跟了奴才。”
皇帝有些取笑地道：“怎么，你还想明媒正娶么？”
张树生低着头，道：“奴才不敢。”
皇帝道：“你想明媒正娶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不能从宫里抬出去。等皇后平安生产之后，朕给你们指婚，然后，就叫她出宫去了。”
张树生却是有些慌忙地道：“皇上，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他原以为，皇帝要将红芸留在宫中，没想到，却是这个样子。
皇帝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说出来。”
张树生道：“皇上，奴才这样的人，本就不应娶妻，也生不了子，自古以来，自打有了奴才这样的人，就是怕有男子秽乱后宫，适才万岁您所说的对食等事，也只是私底下做的，不敢叫万岁您知道的。皇上您偏疼奴才，奴才铭感五内，粉碎碎骨，也难报其一。而红芸姑娘若是出宫，其实也还可以正经婚嫁，皇上，奴才不想耽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