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傅蓉儿一双妙目，痴痴地望着自己，华玉屏自失一笑道：“瞧我这是怎么了？竟和你说起了这些。”
傅蓉儿被刚才华玉屏几句看重的话说得胆子有些大了，望着华玉屏道：“您说的话，我不是不懂，只是，有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甘心。”
华玉屏驳斥道：“不甘心也得甘心，难道你还敢造反么？”
傅蓉儿亦不让步道：“造反不敢，不过，话不能不说。”
华玉屏道：“这宫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呢。莫说是你，我在这里面熬了二十八年，眼瞧着就要熬出去了，主子面前也没有我说话的份。”
傅蓉儿知道华玉屏所说是实情，隐住自己心底里的不甘，道：“您说的话，我都明白的，往后，我会安分老实，您只管放心便是了。”
华玉屏道：“我也不管你是不敷衍我，再有下一回，也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长白山的老参，也不是给你这么糟蹋的。”
傅蓉儿道：“姑姑，我知道您的心思，保证的话，我也不同您说了，往后，傅蓉儿泯然众人矣。”
华玉屏破颜而笑，道：“你难道还以为你不是众人么？罢了，每一年新来的都有几个自负不知天高地厚的，你算是命好，没出大差子。凭心而论，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傅蓉儿道：“论模样，中人之姿，论出身，还算清白，学问呢，识几个字，知道几味药，我知道在这宫里，我不算什么出众的人物，可是……”说到这里，傅蓉儿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是啊，究竟是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呢，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出众的地方，脾气性格儿也算不上好，又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呢？可是，难道不够出众，便不能不甘心了么？便要把自己变成木凋泥塑，或是如华玉屏所说的，一块儿砖么？
可是，不把自己变成一块儿砖，又能怎么样呢？一块砖，总化做飞灰要好一些罢。
华玉屏看着木然的傅蓉儿，道：“眼下，你心里还不顺服，可是，早晚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没有害你。”
傅蓉儿道：“我现在也知道，您没有害我。”
华玉屏笑道：“那就露点笑模样，别这般哭丧着脸。”
傅蓉儿微微牵动着嘴角，却没有露出一丁点的笑意。
华玉屏无奈地轻摇了摇头。
傅蓉儿看华玉屏不似见责于己，便试探着问道：“那姑姑，您甘心么？”
华玉屏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傅蓉儿的面颊，笑道：“这些话，不当问。”
傅蓉儿看华玉屏却不似生气的模样，笑吟吟地道：“我不当问，那您当不当讲呢？”
华玉屏道：“亦不当讲。”
傅蓉儿笑道：“那我便知道了。”
华玉屏却是不解地道：“你知道什么了？”
傅蓉儿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您心里也是不甘心的。您若甘心的话，便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甘心’二字，可是，您说‘不当讲’，这‘不当讲’，便是‘不甘心’了。”
华玉屏叹道：“你啊，等你什么时候懂得收起这点儿聪明劲儿，便好了。”
傅蓉儿道：“我算得上聪明么？”
华玉屏道：“算得上，不过，你还不懂得随分守拙。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这宫里，你才真正算是落下了脚跟。”
傅蓉儿道：“您说的话，我记下了。还有，我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
华玉屏道：“说罢。”
傅蓉儿道：“我现在的伤，虽未算是痊愈，不过，勉强也能动弹，我想从明天起，开始当差，晚上也回那边屋里去。省得每日里，同您这里打搅，倒叫您歇息不好。”
华玉屏道：“你想当差，明日一早，便同她们一块儿当差干活，不过，明上，你还得回来。”
傅蓉儿不解地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华玉屏道：“那我问你，真让你回到那边睡了，你自己可还想得起上药么？”
傅蓉儿低着头，呵然一笑。
华玉屏看傅蓉儿不说话，冷笑一声道：“你就是不能叫人省些心。”
傅蓉儿正色道：“奴婢只是觉得每日里，这般搅扰姑姑，实在是有些不该。”
华玉屏道：“按惯例，其实，我身边就是有个跟着伺候的丫头也不为过。只是，这些年来，我身边这个位子，一直空着，现在，你就跟着罢。”
傅蓉儿道：“奴婢如今便是过来，也只是叨扰姑姑，让姑姑照顾。奴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华玉屏道：“待痊愈之后，好生当差，便算你有良心了。”
傅蓉儿低着头，道一声“是”，又道：“那奴婢明儿先把自己的箱子挪过来。”
华玉屏道：“箱子先不急，我身边的差事，你若是做不好，还是要回去的。”傅蓉儿的箱子，早晚还要搬回坤元宫去，只是这件事，如今只有她华玉屏自己知道，眼下，还不到能告诉傅蓉儿的时候。
转过天来，傅蓉儿一早便起床梳头，同众婢一起当差干活。
看到久违了的傅蓉儿，葛荭儿微微笑了一笑，却没有同她说话，只是低头忙碌着自己的。
到了中午饭前，傅蓉儿抽了空儿，找到任可儿，道：“可儿，上一回是我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
任可儿听到久未见到的傅蓉儿同自己说这些，一时，满是犹疑，全想不起傅蓉儿口中的对不住是指什么。只是睁大眼睛，对傅蓉儿道：“姐姐您在这些什么呢？”
傅蓉儿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挨司药一巴掌。”
任可儿笑道：‘姐姐说那天的事啊，姐姐你本也没想到这些，怨不得姐姐的。’
傅蓉儿低着头，道：“就是因为我没想到，才惹来的是非，叫你们跟着受了委屈的。”
任可儿还要劝，却见典药廖碧英过来，道：“可儿，你就受了她这一礼，别同她辩了，你知道么？她那一日一睁眼，刚弄明白自己在哪儿，就问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