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儿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她坚信着那些贪墨的上峰，不会把银钱花在底下的小宫人身上的。
汪青反问道：“可是，芙蓉，你忘了，若没有华玉屏暗中打点，宫正局的板子，你都未见得熬得过去。”她的声音一向糯糯的，及时是质问的时候，也依旧是那个样子。
听到皇后提起旧事，傅蓉儿暗自有些神伤，汪青所说的，她都知道，没有华玉屏拿银子打点，宫正司四十板真能要她半条命，她不可能现在就能行走如常地伺候在皇后身边。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深深都觉得，华玉屏不应该有这样的污点。诚然，华玉屏替马素遮掩的事，她可以说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可是，在她看来，那算不上害人，而是在救人，毕竟，马素弄死的是一个本就该死的邓苹。即使马素不是出于公义，而是出于私心，可是那私心到底没有真地去实现。
汪青看到傅蓉儿怔怔地出神，轻轻起身地按了按傅蓉儿的肩膀，道：“芙蓉，你在想些什么？是因为华司药救你，而觉得懊悔么？”
傅蓉儿轻轻摇了摇头，道：“主子，在奴婢眼中，华姑姑是皎皎如月的，不应该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的。”
汪青道：“哪有什么举世混浊我独清的，能够无愧疚于心，也就足够了。”
傅蓉儿听了，一句“那娘娘您呢？”险些脱口而出。“那”字已然出口，傅蓉儿强行改了口，道：“那奴婢又该怎么样呢？”
汪青道：“好好保住自己一颗本心，别多想别的。”
傅蓉儿道：“本心，奴婢的本心又是什么？主子，她们有人说奴婢贪慕富贵，所以才到了坤元宫，奴婢也知道，奴婢就是喜欢在坤元宫多过尚药局，在一开始，刚入宫的时候，奴婢便想着在诸多的宫女中，能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奴婢知道，奴婢有贪婪的地方，可是，奴婢自认为，自己所用的心思，即便是不阖规矩，也是光明正大的。可是，奴婢如今听到这些，贪墨私吞在宫里竟然已成常态，主子您做为后宫之主，也是那样的容忍宽宥他们。奴婢实在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走向何方。”
汪青笑道：“人儿不大，心思可是不小。后宫也好，朝廷也罢，其实都是那么一回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事，想弄清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更何况，有的时候自己身上也不是那么清白的。”
傅蓉儿道：“娘娘为何这样说，您怎么会不清白呢，在奴婢看来，您就是那太阳一样，直视都会刺眼的一道白光，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的。”
汪青笑道：“同你一样，你会为你的那一点小心思感到愧疚，本宫也一样，可是，我终究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了，凡事，本宫自己知道要如何排遣。”
傅蓉儿低着头，道：“娘娘，您说的，我似乎有些明白。或者，奴婢应该为了自己动过的心思，宽宥自己一些。”
汪青道：“没错，君子讲忠恕之道，有的时候，这个恕字，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容易；用到伤害过自己的人身上，难；用到自己身上，更难。好了，芙蓉，不说这些闲话了，替本宫去查账去罢，查一查宫里的剩余还够不够。”说着，拿起笔来，文不加点地写下了一张纸条，又加盖了一枚小小的常印，方交到傅蓉儿的手里。
傅蓉儿接过那张纸条，道：“娘娘，奴婢叫红芸姐姐进来服侍您，您好好地歇着，千万不要轻易走动。”
汪青道：“好，你去罢，我这么大的人，哪还用你这样嘱咐。”说着，又拿起笑来，抄写着一卷宋词。
傅蓉儿退后几步，出了屋，方转过身来，大步流星地去找红芸。
找到了红芸，傅蓉儿再四同红芸说不要让娘娘出屋，看红芸答应了，傅蓉儿方出坤元宫，往尚宫局传旨。
一时到了尚宫局，尚宫局的小丫头们并不认识傅蓉儿，又看傅蓉儿穿戴得简素，不似主位们跟前的大宫女，便也不大趋奉她。
傅蓉儿心里有事，也不及同这些小丫头们计较，随便伸手抓住了一个怀里抱着账目，不知要送到哪里去的，道：“这位姐姐，替我传话给你们主事，坤元宫皇后娘娘有旨意。”
那小丫头看了一眼傅蓉儿，她初被傅蓉儿抓住的时候，心里便不大痛快，又看傅蓉儿穿戴简单，更是觉得应无甚要紧事，听到了“坤元宫”三个字时，还下意识地想要说：“凭是哪的差，我这里忙着呢，你找别的人。”
可是，到底坤元宫三个字，在宫中意味着与众不同的超然地位，那小丫头也有些机灵，连忙对傅蓉儿赔笑道：“姐姐您稍等，我这就去回主事，您先坐这里歇一歇。姐姐，今儿怎么姐姐您过来了，往日传旨的翠芝姐姐呢？不知道姐姐名讳，我们该怎么称呼姐姐？”
傅蓉儿被她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有些头昏，只道：“你哪有那么些话，快去罢。”
那小丫头见到傅蓉儿有些不耐烦，连忙道：“姐姐息怒，奴婢这便过去。”
傅蓉儿道：“去罢。”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
很一个胖大妇人过来，也不看傅蓉儿，只大着嗓门道：“哪一位是坤元宫来传旨意的？”
傅蓉儿听她说得不那么客套，姿态也有些无礼，便也不起身，只大剌剌地坐在椅上，亦粗声粗气地道：“我就是坤元宫来的。”
那胖大妇人连忙向傅蓉儿这边跪倒，道：“奴婢尚药局管事蒋翠裳，请皇后娘娘安。”
傅蓉儿被她这般突如其来地跪倒，惊得有些心慌，又听她的声音依旧咽哑粗涩，脖子也强梗着。
傅蓉儿心里着实奇怪，实在弄不清楚这个蒋翠裳是怎么回事，也不及宣旨，只问道：“你是怎么一回事。”
蒋翠裳道：“回姑娘的话，奴婢昨儿睡落枕了，又有些伤风，所以，声音难听，脖子也低不下来。姑娘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