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君略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尽天明全文阅读

他声音极小,可韩刍夫听得清楚,他眉心一沉,问道,“打扮的像男子,长得很好看?”

那小卒点头如啄米,“是是是,很好看,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说完方觉失言,忙低下了头去。

韩刍夫心道不可能是她,他不想是她,却又希望是她,更怕真的是她,可是除了她,此时能出现在这乱军中的女子,还能有谁。他看了看手里的帅旗,方才扛旗的小卒被射杀了,自己便将这物接了过来,此时拿着颇有些碍手,顺手一扔,那大将军的帅旗便倒在了地上。那小卒一愣,便要下马去将其拾捡起来,道,“我可为大将军扛旗。”

韩刍夫笑问,“你扛着它作甚?”

那小卒已然下了马,捡起旌旗一角道,“这么要紧的东西,大将军方才不是也一直扛着的?”他入营时间不长,这也是第一回在沙场上露脸,自然是将这帅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韩刍夫拔出腰刀,在马颈上蹭去了刀刃上的血迹,先前他未曾想过弃将士们不顾自行逃命,是以扛着帅旗鼓舞士气,别教将士们以为他不在了而泄气,现下有了一线生机,再扛着大旗就像怀揣着一只肉骨头,在猎狗群里只有自寻死路,他将蹭好的腰刀紧紧握在了手里,望着那地上的小卒,似笑非笑道,“你若真要扛着它替我去死,我非但不会记你的功,还会笑你蠢。”

那小卒一听,忙将手里的旗杆扔在了地上,可又觉得这似乎很是大不敬,这帅旗大将军扔得,自己却扔不得,就在他心里打鼓,手脚拘束之时,韩刍夫已然催马去了,马蹄铮铮传来,他竟是朝着西南处去了,那小卒急得大叫起来,心道自己方才没带错话啊,大将军不是该从东南处撤离的吗?他忙不迭地跨上马追了上去,怎奈大将军的马比他的快多了,非是到那人主动勒马停了下来,他方才追了上来。

南泽人以为这处的伏兵甚多,又被大凉将士藉着地形的优势杀得无还击之力,不少丢盔弃甲又沿着原路往回逃窜而去。方才他们喊打喊杀要捉了大凉的大将军,现下这人就站在他们眼跟前,他们却没那个胆子,只顾着逃命去了。

韩刍夫勒住马,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缠作一团,敌我难分,战火燃烧后的余尽浓烟滚滚,两方兵马三三两两掐成一团,凄声惨叫不觉于耳,已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了。大凉将士拼死抵抗,不想南泽人再进前半步,南泽人却也杀红了眼,眼看着向着镇南将军那帅旗越来越逼近,不过二十丈之距,虽每进一寸都要付出数不清的性命,却依旧不依不饶着,像是非要讨点什么补偿不可。

帅旗所在之处,固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所有的己方将士都会拼了命,不教它被砍倒,却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因为所有的敌方将士也会拼了命的往那处攻去,方才他们拉着镇南将军的帅旗好一通招摇,此时更是众失之的。季北望虽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却也不是不知变通的,又怎会将女君堂而皇之的置于最危险的地方。

几骑南泽将士自林间冲杀了过来,韩刍夫一一将他们砍翻了,余光瞧见方才那传话的小卒也随着自己身后杀了进来,他尚且是少年人的单薄身子,盔甲在身松松垮垮,可出刀却也有点章法,一看便是好生操练过的。他出声唤来那少年,道,“小子,你可知道那个好看的姐姐藏身哪里?”

那小卒一愣,扶正了头盔,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便在前方引路,韩刍夫唤来几骑为他开道,不教刀剑无眼,砍到了他,在这浓烟弥漫的疏林中本就很难辨别方位,又怕不知从哪个方向杀出来的南泽人,短短百十余丈之距,却生生行了一盏茶的工夫。那小卒行至一大片灌木丛林前,便止步不前了,他伸手指了指方才那个姐姐藏身的地方。韩刍夫一眼望去,层层将士围成了一个方圆十丈有余的大圈,正与来犯的南泽人打得不分敌我,韩刍夫暗斥一声湖涂,即便她是南宫赫羽,大凉的将士都难有几人见过她,更何况是南泽人,摆这么大的阵仗在这里,不是此地无银是什么?

韩刍夫立于马上,心中飞速在盘算着如何冲进人阵里去救出女子,却无自悔恨,若是方才自己那帅旗未丢,此时只需高高举着挥上两挥,还愁这些南泽人不来拼命。他身后亲兵仅剩二十来人,即便能护着他去救人,怕也无力再护着他们二人杀出去了,他拧着眉心,目光扫过一旁那个小卒,道,“敢不敢与我杀进去救人?”

那小卒望着眼前那刀风与血光交错的场景,舔了舔嘴唇,先是犹豫着点点头,终究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我敢!”他的声音很大,所以颤得更厉害了。

韩刍夫比了个手势,身后之人离弦般冲了上去,刀光血影里一条逼仄的小道拉开了缝隙,韩刍夫一鞭子抽在那小卒胯下坐骑的马臀上,喝一声“进去”,自己便也紧随着他冲了进去。那小卒揪着心提着刀,被前前后后的几骑围着往人阵中央挨近,他眼睁睁看着身前的人在中了数不清是第多少刀之后倒下了马去,却立马又有另外的人补了上来,等到好不容易看到了那个姐姐,二十余人只剩下寥寥几骑了。

赫羽躬身躲在灌木丛下,身边有几人捉着刀严阵以待,她没成想南泽人竟会来的这么多,季北望一定也没想到,此时他想必也是分身乏术,顾及不到自己了。乱刀砍在战甲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很想捂着耳朵,却又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是何人,来此作何,她以为天可能终究不会亮了,却又听见了一个声音在朝着她大叫,姐姐?

赫羽循声侧首过去,是先前那个传令的小卒在朝着她大喊,天色渐白,看得清他脸上的雀跃,赫羽正要出声回应,却见他身后一人砍翻了敌人后正提着马缰回过身来,赫羽面颊一僵,嗓子便咽住了,这一局便为他解围的,他倒好,主动又送上来了。

韩刍夫却没想那么多,见眼前人安然无恙,一直提在心头上的一口气终究落下了一半,这一个分神,险些被从右侧方袭来的一记刀光划中,他挥刀将那偷袭之人砍下了马,一手捞住那匹无主之马的缰绳将其狠狠拽了过来,右脚一蹬,整个人便坐到了那马背上,将自己的坐骑空了出来。赫羽明白他的心意,奔至他原先的坐骑之前,韩刍夫下不得马来,伸出一只手,她紧紧抓住了,提着一口气便翻身上马。

这马与白霜相比,正值壮年,却也更野更烈,临时易主,竟闹起了脾气,赫羽握紧缰绳,勒得虎口生疼,仓乱间她捕捉到了那道眼睛,像最黑的夜,也像最亮的光,他一身戎装,无数的利刃在上面留下了密集的疤痕,腰间佩剑带着鞘,手里的腰刀滴着血,他眼风凌厉,嘴角却带着笑,开口道,“怕吗?”

这一声很快就淹没在了四周的惨呼和痛叫声中,赫羽听清了,摇了摇头,韩刍夫颔首,转身唤来那小卒,道,“带着她出去。”

那小卒得令,朝着女子昂声道,“姐姐,你可跟紧了我。”

出去的路比进来的更难,韩刍夫带着剩下的那几骑亲兵艰难开路,那小卒则是将女子紧紧护在身后,他是个传令的小兵,于沙场上识人辨位是擅长之事,只需出了这个人阵,他便知道将人带到哪处最为安全。眼看着将要杀出刀光血影外,赫羽忍不住回头望去,韩刍夫那一人一骑已被来来回回的人影遮住了大半个身子,虽看不清他面容,她却相信,他定是在看着自己的,她心一狠,头也不回地跟着那小卒冲了出去,竟像极了一夜之前她与南宫昭的作别。

赫羽不知道这场仗最终成败如何,南泽人前夜子时来犯,第二日正午方才鸣金收兵,大凉将士撑着最后一口豪气亲眼看着南泽人狼狈回营,心里的欢喜倒教人望了身上的疼痛,许多人也是此时方才得知大将军并未被困在虎牢关不得脱身,前线有他坐镇,将士们一人可当数人之勇,又是狠狠煞了一回南泽人的野心和锐气。

及至太阳快要下山,一众将士方才护送赫羽回到了营房,先前南泽人来扫营,却也发现是扑空了一场,放了几把火就走了,并未多做纠缠,大凉将士们回来的及时,将还未被烧毁的营帐都抢了回来,且军粮物资早就被转移,虽然本来也所剩无几。她是在入夜后才见到韩刍夫的,他受了刀伤,军医在他帐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期间她悄悄去问过他帐前的小卒,得知他伤在左臂,倒也未有大碍。

赫羽心道既来了营中,没有不来打声招呼的道理,她也不想扰他养伤休息,教人通报过,便就走了进来。帐内点着几只烛火,闷沉沉懒洋洋的,韩刍夫本是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桉几后面看地形图,见她进来,有些讶然,心道她还舍得来看看自己,便要将衣衫穿整齐,她出言拦了下来,“你手臂有伤,无妨。”

韩刍夫也未坚持,绕过桉几走了过来,温声道,“可有休息?”

赫羽如实回答,“刚睡了一个时辰,你呢?”

韩刍夫难得听她关心自己起居,道,“我也是,医官为我伤处用了药,眼皮就撑不住了,没去看你。”

赫羽轻声“嗯”了一声,“季将军为我打理得很好,给他添麻烦了。”

韩刍夫点了点头,“今晚可以好好休息,南泽人暂时不会卷土再来。”

他二人竟都未开口询问,对方怎会在此处,好像这是个根本不需哪怕一个字的解释就能想通的问题。至于南宫昭在哪里,韩刍夫也能想到,天佑既没护送她来营中,自然是受了她的托付。赫羽想问问今后的打算,却又想着他刚从修罗场上捡回来一条命,不如教他安神片刻,韩刍夫见她缄默不言,便就静静看着她,就在两人无话可说之际,帐外有人求见,是那个传令的小卒。

那小卒应允进了帐,却瞧见那个姐姐也在,一时不知是该退出去还是该继续走,他手中拿着一样物什,正是先前韩刍夫丢落在前线上的帅旗,他有心,特意去捡了回来。他怯懦着走上前跪下身去,双手将那帅旗呈上,道,“小的...小的来将大将军的帅旗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