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扬的目光无波无澜的移开，缓缓向前移动脚步，在经过连柔身畔时，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宫灯。
“天寒了，王妃可以在屋里等的。”
“谢王爷。”
连柔抬眼看他，难掩眼底里无限的温柔。
轩央园中，桂花重重，暗香袭人。走在枝叶斜伸的桂花树边，鼻尖被甜腻的气息缠绕着。一轮明月在天，清冷的光华似给园中的一切都带上了层冰霜。
“东西准备的不多，只是团圆时的一些吃食。”连柔打开桌上的食盒，取出几样月饼，一壶酒和一钵汤圆。
“这样便好。”明扬放下宫灯，在桌边坐下。
杯盏中注满了酒，香气袭人，是连家自酿的美酒。明扬注视着那一汪清澄，嘴角开启，吸着凉凉夜风，把火辣辣的酒一同饮尽。
空杯落下，连柔又注满，眉眼流过明扬，滑向明月，轻道，“今日的月亮仿佛比去年的亮呢。”
亮吗？又一杯酒入喉，明扬遥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银色的光芒像极了冬日里的皑皑白雪，怎么都觉得刺眼。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难熬的雪夜，母妃过世。那一晚的月亮也这么亮，照在厚厚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亮芒，痛的他泪流满面。
是谁一步不离的跟着走遍整座皇宫，又是谁郑重的说，以后所有团圆的日子我都跟你在一起？这样的回忆啊……真恨不能从未相识……那便不会见到任何人，遇到任何事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你！
“柔儿今日做了月饼。”注意到明扬只是喝酒，连柔把月饼移近，拿起一块放入明扬的碗碟，眼藏期盼，“酥皮冰糖的，听说王爷最喜欢吃这种口味。”
明扬放下酒杯，碗碟里的月饼，圆圆扁扁，金色的外皮一夹就破，流出红色的浓甜糖胶。低头，伸筷，夹起一角送入口中。
“很好吃。”风常略对绮罗坐的酥皮冰糖月饼赞不绝口，“酥皮入口即化，冰糖也香腻怡人。”
琅山半腰，无人打搅的竹林里，他们席地而坐，一同仰望着天空中的明月。
酥皮冰糖是拿手菜，绮罗受惯了赞美，一点也不意外，看风常略喜欢，她道，“既然觉得好吃，就多吃一些吧。我当珞国人都喜欢吃火腿馅的呢。”
风常略当然不客气，又拿了一块在手里，“火腿馅的也好吃，其实以前都没想过吃月照的月饼，一直都觉得月照人喜欢风花雪月的事情，没珞国人实在。”
“那你倒是当着一个月照人批评月照呢。”绮罗假意生气。
风常略看出她不是认真的，也懒得解释。竹林很高，遮住了大半天空，只有头顶一片清晰无遮，静静的沐浴在月光，很久，才发现绮罗一块月饼也没吃。不是担心她会下毒之类的谋害他，只是在这中秋佳节里，她孤单单一人在珞国，也许再好的心情也吃不下这思乡之物。
风常略看着身边的人，依然是平日里的绮罗，又似和平时不一样，淡漠的神情，墨黑的眼眸。可这一刻，在那份平静之下，她看月亮的眼睛里，有着异样的涌动。
“你在看谁？”第二次，他这样问她。
绮罗有些惊愣，回头不解的看着风常略。
他的声音低沉了一拍，“又或者说，你在想谁？”
闻言，绮罗目光瞬即一凛，冷冽的盯着风常略，但他只是悠然而坐，平静的回望着她，好像刚才所问的问题异常平常普通。
相视须臾，绮罗褪去全身的犀利，转开头去，柔弱的如同随时会随风而去的枯叶。她依旧凝望着夜空，只是那悬空的明月再亮，也不足以点燃那双眸子。此刻，两只美丽的眼睛空洞无物，一望不见其底。
“有一个影子住在你心里。”风常略沉默了一会，凝望着她轻轻的说，“不知是住进去太久，还是住的太深，他占据了你整个心，把那里塞得满满的已经再融不入其他人。”
绮罗轻轻一笑，带着点自嘲的意味，低缓却不容置疑的告诫他，“别再评判我，你并不了解什么。”纵然声线冰冷，但那份涩意听在风常略耳中，依然明显不过。
他忽然开口唤她，“绮罗。”伸手攀住她的肩头，拉她转身面对自己，只看到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永远不会用对月空的神情来对他！
“绮罗，我不了解你的过去，那是命中注定，我永远没机会重来。但我还有机会了解你的未来。对你而言，月照已经回不去了，可在这里，珞国，我想要给你未来。”
风常略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炙热和执着，那一双细长的眼睛褪去平静和无争，正强烈的注视着他此刻心底里想要抓住的人。
“今天以后。”绮罗平静的开口，避开他的视线，仰望上空。明月被轻云遮蔽，如丝的光线透过云层淡淡的映出来，“今天以后，我们回帝都了吗？”
风常略觉得有些无奈，“还要再呆一段时间，等一个麻烦的人物离开帝都。”
“谁？”
“你无须知道她，对你而言，她是无关紧要的人。”风常略摇摇头。
这一刻，明明是在理智的对话，却觉得如此无力。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追求这样的生活。而且我也觉得，也许我们的出生，注定了青山绿水自逍遥的日子，只能是传说。”绮罗忽然说。
风常略的双手滑下肩，握住她的手，聚拢到一起，“可你信这个传说，你心里的人，在你说到传说时，你想到了他。纵然只是传说，你也想同他共度！”
绮罗心头一怔，脱开他的掌心，“别说了！”
风常略见她面有温色，静静的站起来，退开几步。竹海有边，琅山无尽。他大步离去，走到竹林尽头时又回头道，“别再执着了，那毕竟只是某个人的影子，影子永远不会变回人。”
绮罗浑身僵硬，双臂抱膝，无法动弹。
“呵……”无力的笑，轻带出一口白色的雾气，薄薄的温度落在手背上，好似遇到冰块一样，凝结成水珠附着皮肤，湿漉漉的，风一吹过，更添凉意。她呆望着面前的那一盘月饼，片刻后，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诺诺甜甜，腻的喉咙不爽，竟呛了出来。
这是酥皮冰糖的没错，却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为什么要记得？
为什么偏偏还想起？
这一刻，竹林里的人和轩央园中的人都茫然自问。中秋节，团圆日，那个说以后所有的团圆的日子我们都在一起人在哪里？
明扬仓惶起身，吐出那口含在嘴中的月饼，他突然发觉这样的东西根本咽不下去。
“王爷！”连柔惶恐的站起来，看看盘中狼藉，又看看他，不知所措。
明扬正了下神色，推推手道，“叫人来收拾了吧，乏了，你也早些休息。”他说完了便要往外走。
连柔追上几步，试图拉住他的衣袖。但明扬转回来的眼眸没有丝毫的温度，她那只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袖中。连柔俯身一福，“柔儿还有个请求，恳请王爷应允。”
明扬不得不站定。
“柔儿想去太子殿瞻仰一下何廉太子的真迹。”连柔垂头看着垂到脚面上的裙摆，蝶羽纷飞，缠*绕清风，出自宫廷御用的刺绣师傅，到底别有特色。她嘴角抿着，轻轻的道，“太子的书画自成一绝，柔儿一直都很钦佩，希望有幸阅其真迹。”
“太子过世以后，先帝禁了那边，王妃应该知道吧。”明扬不着痕迹的拒绝。
“所以才恳请王爷通融。”
他沉吟了片刻，目光绕过桌上的物什。大婚以后，他对她并不亲近。这是政治婚姻，连家非常清楚，他们要的是王妃的位置，不论嫁出的是哪一个女儿。但他知道，知道她到底是对他有心的。
明扬想到这里，声音低缓的开口，“那太子殿已多年无人打理，确实应该重新整理整理。既然王妃有心，那就请辛苦你了。”
连柔知他是允了，仰脸笑着，又福了一福，“谢王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