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脸色微沉，眉头紧锁，身旁的妇人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自觉攥住夫君的手掌。
李登逾有些茫然，他十分聪慧，但在关于人心的一些阴暗之处，接触的还不够。
苏孟伸手，示意老儒生可以继续了。
事情的真相，果真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沉可怖。
被宋继真找上门的那个雨夜，郑息处在缝补气运裂缝的紧要关头，一位半步金丹的突然登门，险些让他功亏一篑。
不过那时的宋继真并没有表现出恶意，甚至愿意消耗修为，帮了老儒生一把，事后更是提出，可以帮着修缮祠堂。
要知道，类似压胜物般的法宝庙宇存在，造价极高，不是底蕴深厚之辈，根本掏不起这份家底。
郑息也曾问过宋继真，问他为何愿意如此付出，且出于谨慎，并没有马上答应。
可随着裂缝越来越大，老儒生心里急了，宋继真退步，说只需要他对城内某座小宅邸，装聋作哑后，也就应下了。
直到李家老太爷暴毙，之后因为家产的争夺，又闹出些动静，他这个镇守，才后知后觉。
听完老儒生满是愧疚的讲述，李家三人，夫妻俩皆是瞪大了眼睛，满是震惊之色，不敢置信。
苏孟伸手揉着李登逾的脑瓜，轻声道：“我也不指望老先生多做什么，但这件事你得管，要还李家一个公道，有罪的人应该受到惩处，该是谁的家业，也得半点不少的还回来。”
闻言，老儒生点点头，“这个自然，此事老夫会让吴州官府去查，涉事人等，一个也跑不掉。”
只是这话说完，老儒生又低下头去，自惭形秽。
即便从头到尾没人责骂他半句，读书人心中那份巍然正气，也让老人愧疚不已。
苏孟望向李父，问道：“如果还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比如借这个机会，向他讨一个学宫弟子名额。”
李父瞬间会意，看了眼儿子，又看向那老儒生，正要开口。
“我要跟苏大哥学武。”
李登逾双眸微红，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尖锐，“你们让我去学宫读书，将来也学这个老匹夫，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
苏孟轻轻抬手，赏了个板栗，：“说话客气点。”
老儒生惨然抱拳，对孩子的话不以为意，而是轻声道：“二位放心，我学宫中的先生夫子，不全是我这样本心污浊之辈，这孩子到了学宫中，可以不急着拜师，慢慢考察心性也来得及。”
这话倒是让夫妻俩担忧减轻了些，齐齐转头望向儿子，结果这小子抿着嘴，死也不肯松嘴。
苏孟白眼道：“去不去？！”
孩子嘴唇一瘪，没了那股决然气势，怯怯说道：“京城可远了，不去行不行......”
苏孟哑然失笑，对这个孩子的心思，他其实一清二楚，只好叹气道：“行吧，那咱们就在吴州城外分开，毕竟我是要去京城的。”
李登逾顿时一扫怯懦之色，大义凛然道：“我要去学宫读书，爹娘，你们俩谁也不许拦我。”
小道士啧啧不已，“你这性子，真要是去了学宫，非得被那些迂腐的老梆菜酸夫子，敲得满头大包。”
李登逾神色大骇，扭头看了老少两位儒生好一阵，安心了些。
明明没有包嘛。
吐露了真相后，老儒生也没脸继续待下去，确认此地气运无恙，便带着心境大乱的崔洽离开，去官署走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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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李家三人彻底忙乱了。
走了几趟州府衙门，见了狱中的李子骞，只问了句这些年是否能够安然入睡，便转身离开。
吴州城许多商铺，在数日内改弦更张，重归李家正统手中。
李登逾，被老儒生亲自带在身边，事无巨细的讲了好几遍学宫规矩，生怕错漏了什么，连累这个他心中有愧的孩子。
直到第四天，苏孟伤势全部恢复，在院子里打拳。
黄岐躺在藤椅上，看了一会，很快就没了兴致，“你这样的拳法，能走到五境，真他娘是见了鬼了。”
好一通王八拳，辣眼睛！
苏孟不以为意，看向伤势才好了一半的小道士，咧嘴笑道：“那头阴蟒，就这么放弃了？”
黄岐神色古怪，诧异道：“谁说我要放弃了，这不是等着你小子赶紧滚蛋，我好一个人摘桃子吗？”
少年哑然，难怪这两日，黄岐对于伤势恢复之事，没有开始那般急了。
“放心，不跟你抢。”
“当真？！”
黄岐脱口而出，察觉失言后，悻悻道：“好歹也算生死之交，我不忽悠你，阴蟒是阴物不假，但能被山上宗门觊觎争抢，是有着其珍稀之处的，这东西是罕见能够镇压山水气运的灵物，只比传闻中的蛟龙要差一些的。”
“你苏孟年纪轻轻就是五境了，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武夫中的陆地神仙，到了那个地步，开宗立派，山水气运同样是不可缺少的，早早培养一头忠心阴蟒，难道不好？”
小道士越说，眼睛越发明亮，定定瞧着苏孟。
啪的一声，苏孟甩了这家伙一巴掌，白眼道：“要不是看在生死之交的份上，这一下就能打死你，怕不怕？！”
“怕的怕的。”小道士点头如捣蒜，嘴巴却是已经咧到耳朵根子了。
苏孟给他的反应气笑了，道：“这头阴蟒，换你保守秘密，先说好了，将来不管从谁嘴巴里听到，我都认定是你透露的。”
他知道的，这个黄袍道士，嘴碎得很，不是一个能够守口如瓶的人。
黄岐点了点头，唉声叹气不止。
走出院子，李登逾已经从老儒生那边回来，背负着一个大大包裹，等在外面。
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不愿意看到那妇人，才跟儿子团聚没几天，就又要分别了。
走出城门外，崔洽等候那里，此刻的他神容枯败，半点不像个意气风发的读书人。
崔洽似乎等了很久，见到两人出城，慌忙奔跑过来，衣衫上尘土抖落，一把抓住苏孟，声音沙哑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了师叔做的事，却还愿意真心相信他。”
“还有你。”他看向李登逾，带着哭腔道：“你们一家，凭什么半点没有怨恨。”
就连崔洽自己，身为老儒生的师侄，知道真相之后，都觉得难以承受，道心几近崩碎。
说来可笑，吃足了苦难的那几人，心境清明，他这个局外人，却如坠泥塘，脱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