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潮湿的地牢内，当铁质的厚重牢门被再一次打开时，囚犯也发出了一声狮子般的怒吼。
当然，在来人听来，这声音还不如犬吠有威力。
毕竟，没了牙，又被套上锁链的狮子，在伤害性方面，连野狗都不如。
“兰斯先生，你现在的感觉如何？”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气喘吁吁的声音，倒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像这样被吊在半空中，除了耗尽体力昏厥过去之外，这三天来兰斯没有获得过哪怕一瞬的休息。
“当然，是想征求咱们之间的‘合作’。”
那个人缓缓走到囚室内的木桌旁，熟练地划动火柴，点燃了油灯。
火光照亮了整个囚室，突如其来的光亮，耀得兰斯一瞬间睁不开眼。
“不过，想必你的答复也一如既往吧。”
那个手持油灯的男人，长着和王艾尔一模一样的脸，但是却有着王艾尔身上不曾有过的优雅。
魔鬼，格里菲斯。
如今艾尔迪亚帝国大元帅安尔德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负责镇守洛拉斯城最高指挥官。
“你们想要……怎么合作？”
似乎，这半个多月来的坚持，已经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将你们残部的全体人员名单告诉我们。”
“你们拿到名单之后，又准备怎么做……”
那坚硬得如同城墙一般的壁垒，莫非就会在此刻轰然倾塌？
格里菲斯盯着那个挂在墙壁上，如同张开翅膀的蝙蝠标本一样的人类，平静地说道：“与我们为敌的人类，您觉得他们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接着，格里菲斯又意味深长地停顿住，用悠长的语气接着说道：“但愿，你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
“看起来……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嘛……”
果然，这个家伙依然还是想要负隅顽抗，那满是血污的笑脸上，露出了极为扭曲的狰狞。
“进来吧。”
伴随着格里菲斯的一声轻唤，在兰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个身着铠甲的骑士，缓缓走入了这间牢房。
“瓦尔斯坦……为什么……”
那如同火焰瀑布一般自然垂下的橙红长发，以及那微微闭上，总是只留着一条细缝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个身着银色铠甲的骑士，正是曾与兰斯朝夕相处的暗影公会的副会长，利瓦兰·瓦尔斯坦。
“很抱歉。”
看见利瓦兰如往常般优雅地站到自己面前，这个在痛苦中坚持了十余天的魁梧大汉，终于支撑不住了。
若不是三天滴水未进，哪怕丹田被毁，仅仅凭着一腔怒火，兰斯也确信他能挣脱锁链。
然后，就这样赤手拧断利瓦兰的脖子。
“格里菲斯先生，您的劝说技巧还真是差劲。”
不过，利瓦兰仅仅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兰斯一眼，便将他的视线移开。
“我倒是认为，这是你们人类的顽强。”
“还需要名单……也就是说……高尔文、瑞肯他们……”
“会长，他们都死了，怀揣着对你的忠诚，以及一颗为了人类而战的崇高之心。至于我这个卑劣小人，则选择投靠了咱们曾经的敌人……”
“不，或许用‘合作’这个词更好一些。”格里菲斯纠正道，“我们与每一个人类，都是合作关系，我们从来没有将你们视作我们的奴隶。事实上，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是最棒的合作伙伴。”
“对，格里菲斯先生，是我妄自菲薄了。”
利瓦兰微微一笑，兰斯突然发现，这个如往常一般绅士的笑容，在此刻竟然如此令人厌恶。
“……那么，刚才只是简简单单的试探而已吗？若是说公会中的骨干……”
突然的沉默，兰斯似乎意识到什么，这间阴森潮湿，又充满绝望的囚牢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只有几个对会长你还忠心耿耿的小家伙离开了，他们临走之前还带走了最重要的情报，这可真是个大损失。”
利瓦兰深深地看了格里菲斯一眼，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是啊，如果你能够交出与其余三名守护者的联系方式，一定能获得最高的嘉奖吧……”
“暗影公会总部的人员名单，会长你记得清清楚楚吧？只需要名字就可以了，不是代号，也不是所谓被暗影之神授予的名字。”
“那么，我的报酬是什么呢？在将他们的真名出卖之后，我对于你们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活着，安享晚年，最终在儿孙的悲呼中死去，或者永远待在这里，在无尽的折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杀了我吗？你们还真是忌惮所谓的血脉呢……”
“魔眼这种东西，只要上一位拥有者逝去，就会在合适的人类当中诞生一位新的拥有者，所以很抱歉，会长你不是不能死去的。”
“魔眼——原来，原来你们畏惧这玩意么？”兰斯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甚至还笑得流出了眼泪。
“畏惧……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我们比较嫌麻烦，来吧，兰斯先生，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我能够保证，在您余下的人生中，一定不会受到亏待。”
魔鬼的诱惑声响在耳边，然而兰斯却丝毫没有犹豫——
“只需要真名，你们就能施展追踪术，之后就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了吧……留着我这一口气，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啊……那么，很显然，我的答复就是——”
觉察到了兰斯心意的利瓦兰却抢先行动，打断了兰斯最后想要说的话。
不，或许说，打断了兰斯接下来的举动。
利瓦兰的左臂死死抵在兰斯的脖子上，而粗壮的右手则掐住了兰斯的面颊。
从右手接触到的一切当中，利瓦兰清楚地感觉到兰斯牙床的巨大挤压力，不过万幸的是，那锋利的牙齿暂时还没有伤及柔软的舌头。
“会长大人，我想提醒一下你，即便你嚼碎了舌头，你也还有手，即便你绝食挨饿，我们也有办法用魔力来维持你的生命——请不要做出愚蠢的行为，格里菲斯先生他们绝不会对你下杀手的，作为你曾经的朋友与部下，我也不愿意你走上这条不归路。”
利瓦兰的劝说没有起到半点效果，真正令兰斯停止迈向不归路的，是利瓦兰身后传来的一声低吟。
紧接着，用牙齿死死箍住自己手指，嘴角已经流出鲜血的兰斯，一瞬间便晕厥了过去。
即便格里菲斯施展了能够暂时封闭精神的魔法，但兰斯那双赤红的双眼，却仍然如噬人的狮子般瞪得巨大。
格里菲斯和利瓦兰沉默着走出地牢，在重见光明之后，格里菲斯才笑着对利瓦兰说道：
“看来，就连瓦尔斯坦先生的劝说，也都失败了啊。”
“真是抱歉。”
“不，是我的请求有些过分，让瓦尔斯坦先生面对了不愿面对的人。说到底，要让兰斯先生这样的人选择屈服，也实在有些勉强了。”
“兰斯会长有他自己的人生信条，说到底，和这种能够坚持自己信念的人相比起来，我们这样的懦夫、胆小鬼，背叛了人类与过去信条的人，实在是太卑贱了。”
在阳光下，利瓦兰脸上露出了并没有在兰斯面前展露的羞愧，这一刻的他，在格里菲斯面前没有任何伪装。
或许也正是这种坦诚，令格里菲斯仔细打量着这个有些与众不同的红发男人。
这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卖了暗影公会，投奔了魔鬼的红发男人。
如果是这个明白生命如何珍贵的人类，应该值得自己信赖吧？
说起来，如果要当好洛拉斯城的统领，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类副手相助，只怕会举步维艰吧？
于是，格里菲斯下定了决心。
“不，正如我方才说言，我们之间仅仅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格里菲斯先生，你们魔鬼，真的会将人类视为同类吗？”
如同反叛者一般的问题，流露出的却是一种绝望的苍凉。
正是这种态度，让格里菲斯更为满意。
“是的，人类是人类，魔鬼是魔鬼，我们在你们看来，是邪恶的，也意味着毁灭。但是我们从来不会进行无意义的毁灭，对于有心与我们合作的人类，如果仅仅只是共存于这个世界的话，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拒绝的——更何况，我们还拥有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
利瓦兰看着格里菲斯，确认了他并没有在说笑。
人类与魔鬼，还拥有共同的敌人吗？
……
“是的……这位朋友，我们的确是受到追杀，因此才逃到这里来的，实在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还有活人……”
在这个不平静的下午，王艾尔没有如往常一般在花园中进行训练，他在为面前这两位男人倒上一杯温茶后，便缓缓坐到了凯因身后。
毕竟，这张如今用来进行重要谈话的桌子边，还是没有属于他这个“救世主”的座位。
“你们为什么会被军队追杀呢？”凯因问道，“你们不像是逃兵，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军队没有理由追杀你们才是。”
“凯因先生，我们……”
“费罗，咱们就直说了吧！”自见到这三人为止，便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那个微胖男人，死死地咬着下唇，用决绝的语气说道。
“事实上，这个国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但是，王艾尔却没有想到，他们说出的情报居然会是自己一个多月前就已经知道的信息。
更准确一点来说，关于艾尔迪亚帝国如今已经被魔鬼掌控这件事，他王艾尔还作为罪魁祸首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