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医院时，孙伟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发呆。
“孙伟！”苏洋大踏步走上前：“没事吧？”
“没事，就是破了点皮而已。”孙伟微微欠身：“不是让你们别来吗，这个点儿路上多堵啊。”
姚璐关切的看看孙伟头上的纱布：“孙哥你疼吗？需要住院吗？”
“不碰就觉不着疼。”孙伟憨厚的笑笑：“也不需要住院，医生让我在这里观察一会儿，要是没什么异常就可以回家了。”
苏洋在孙伟身边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的头，苦着脸说道：“还好伤得不重。这都怪我，不该贸然让你掺和玉湖斋这破事儿，否则也不会出这种意外。”
“扯得太远了，你是为了帮我联系业务，怎么能怪你呢。”孙伟毫不在意的在苏洋大腿上拍了两下：“不用担心，我命大，两次都差点玩儿完，这不也都没事儿嘛。”
苏洋心里一阵难受，咬着牙叹了口气。孙伟表情稍稍黯淡了一些，犹豫着问道：“不过玉湖斋的贷款…是不是没希望了？”
苏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安心养伤，不管李继秋那孙子怎么说，玉湖斋这笔贷款我一定要搞定。”
孙伟眼睛一亮：“这么说，还有解决的办法？”
“有！肯定有！”苏洋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没有也得有！”
豪言壮语说着过瘾，但落到实处却远没有那么简单。一连几天过去，苏洋对于如何解决玉湖斋这件事完全没有头绪。他和丁素琴一起去找过李继秋，又结结实实碰了一个大钉子，灰头土脸的愤愤而回。诚宜担保和那家借给玉湖斋一千万的债主分别向法院提出了查封申请，老高开始还抱着一丝希望每天给苏洋打电话问问情况，这两天也不怎么打了。
元宵节刚过，总行现场稽核工作正式开始，调阅的第一批业务档案就包括玉湖斋刚刚结清的这笔贷款。苏洋明白，无论总行能否挑出毛病，这六千万贷款短期内肯定没希望再放了。丁素琴和孔建波也劝他：“算了吧，胳膊拗不过大腿，分行的决定的事情，我们没办法改变。”
苏洋蔫儿了。与以往几次遭遇信贷风险时不同，现在的他浑身上下充斥着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想愤怒，想生气，想着急，但似乎连调动这些情绪的力气都没了。
闷在家里度过了一个无聊的周末，苏洋在周一早晨头一次产生了不想去上班的念头，当然仅仅是念头而已。他没精打采的起床洗漱完毕，收拾利索出门走进电梯，木然盯着门边的视频广告发呆。
苏洋不记得这座电梯是何时装上显示器的，以往他在电梯里都是玩手机打发时间，从没像今天这样仔细看过视频里的内容。一则幼教广告过后，屏幕上出现了一男一女，男人西装革履、成熟稳重；女人青春靓丽、端庄大方，观众可以轻易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肢体语言判断出这是一则银行广告。
果然，几秒种后二人摆好了姿势，紧接着“台城市商业银行”七个大字翻着跟头由远及近，以古朴的有些老套的方式一个挨一个整齐排列在屏幕下方。
“台城市商业银行？”苏洋脑子里动了一下念头，愣在原地喃喃念叨着。电梯已经到一楼了，他却毫没动弹，直到一位买菜回来的大妈提醒才回过神来，匆匆向外走去。
这些年，银行业迎来了蓬勃发展的高速生长期，不仅国有银行和股份制银行资产规模像打了激素似的往上窜，就连城市商业银行也不再满足于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争先恐后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攻城略地。如今省内各地市的城商行大都在湖山设立了分行，台城市商业银行在这方面较为迟钝，直到去年才在湖山正式开业，是湖山迄今为止成立时间最短的银行。眼下辖区内的优质客户资源早已被其他银行瓜分殆尽，他们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些残羹冷炙，日子过得可谓艰难。
苏洋到支行打完指纹，没上楼便直接开车去了台城市商业银行湖山分行。这家分行坐落在比较冷清的地段，办公楼不太大，看上去和解放路支行差不多。门前停车位很少，每个车位上都立着“禁止泊车”的不锈钢警示牌。苏洋刚把车往旁边一靠，保安便挥着棒子走了过来：“办业务吗？”
“我找人。”苏洋降下车窗答道：“找陈总，陈亮，打过电话了。”
陈亮两年前离开春江银行，随即便追随他那位银行学校的师兄改投到台城商业银行，如今他的职务是湖山分行信贷业务三部总经理。
苏洋从办公区域穿过，跟着陈亮走进他的办公室，忍不住啧啧赞道：“哟，陈行长，你们台城银行装修的还挺气派，比解放路强多了。”
“什么话，这好歹是分行，怎么能跟支行比呢。”陈亮笨手笨脚的冲了一杯茶放到苏洋面前，低声笑道：“小银行就这样，不管有没有钱，气派得先摆足了，就怕让客户瞧不起。”
“都一样。”苏洋会心一笑：“您部门业务开展的不错吧？”
“嗨，别提了，说出来都丢人。”陈亮连咂嘴带摆手：“我这部门五个人，去年年底存款四亿二，昨天时点存款两亿八，惨啊！”
“怎么会这么少？”
“内耗严重啊，这么个小破银行，一点优势都没有，硬是搞出来八个营销部，又没什么规矩可言，部门之间整天为了抢客户打的头破血流。”陈亮苦着脸摇摇头，又冲苏洋笑笑：“听说老弟你现在业务做得风生水起啊，干脆来我这干副总算了。”
苏洋哈哈一笑：“不瞒您说，去年还真有段好光景，不过现在差得多了，存款基本都是保证金，而且各种破事儿不断，搞得我焦头烂额的，今天来就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你说就行，不用客气。”
苏洋把孙伟帮忙过桥、玉湖斋还款后被抽贷等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末了忐忑的问道：“现在玉湖斋和孙伟的处境都很凶险，您能不能想办法帮他们一把？”
陈亮听的眉头紧蹙，抱着双臂在沙发上端坐半天，长长吸了一口冷气：“你想让我怎么帮他们？”
苏洋也感觉颇难开口，踌躇片刻才道：“能不能...给他们放笔贷款？”
陈亮努了努嘴，缓缓说道：“怕是不太好办，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审批怎么可能通过呢？”
“我明白，的确太难办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苏洋赶忙向前凑了凑：“其实这件事儿对我个人的工作没有任何影响，但我是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遭殃。”
“是啊！”陈亮叹着气点点头：“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这事儿说到家就怨我，当初不该自作聪明让玉湖斋去背百世家居的债务，也不该再把孙伟牵扯进来。”苏洋垂着头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玉湖斋已经快支持不住了。老高天天打电话，说我是个不讲诚信的小人，还说当初要不是您承诺把业务维持下去，他也不会答应承接百世家居，如果您现在还在春江银行，一定不会让他们的贷款被抽。”
“我？”陈亮一脸为难的讪笑几声：“可我早就走了啊。”
“是，他也是急糊涂了，口不择言。别说您早就离开了，就算还在春江银行，也没法改变分行的决策。”苏洋连连点头：“但他们现在处境很艰难，您如果能帮他们一把，不仅可以解救玉湖斋，也能顺便拉孙伟一把。孙伟太惨了，这些年一直坎坎坷坷，好不容易在担保公司稳定下来，又掉到这么个大火坑里面，三千万啊，对他们公司是个大数目，他负不起这个责任。”
陈亮一脸为难的看着苏洋：“我很想帮他们，但你也明白，贷款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玉湖斋现在麻烦缠身，这让我怎么向行里开口嘛。”
苏洋说道：“您知道，玉湖斋其实是家很不错的企业，虽然现在暂时遇到了困难，但整体情况并不算差，至少大部分生产经营还在正常开展。而且他们去年为了盖宿舍楼占住不少资金，等下半年房子盖好卖给职工，这部分钱很快可以全部收回。眼下玉湖斋就是被这四千万债务卡死了，只要能尽快获得贷款清偿债务，用不了多久就能缓过劲儿来。”
陈亮咬着嘴唇眨了眨眼：“你继续说。”
“玉湖斋当初把资产全都抵押给了春江银行，评估价一个亿，现在即便机器设备有些折旧，但房产的升值足以覆盖这部分价值。您如果不放心，可以把抵押率压低一些，贷给他们五千万，哪怕四千五也行。”苏洋感觉陈亮的态度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放款后让他们开全额承兑，对您的部门存款也有帮助。何况老高这人的品性您是了解的，您出手帮他救活企业，他将来肯定死心塌地的把业务全交给您。”
陈亮默默寻思了一会儿：“单从营销角度来说，这事儿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我可以去找我们行长沟通一下。”
“太好了陈行长！”苏洋激动的一挺身子：“您看是不是让老高来跟您见个面，介绍一下他们目前的详细情况？”
“可以，不过你别让他抱太大希望，关键还要看审批的态度。”陈亮抬了抬手：“而且这里面还有个问题，那两家债权人查封了玉湖斋的房产，就算审批能顺利通过，我们怎么做抵押登记呢？”
“抵押…”苏洋张口结舌的看着陈亮。早上来的匆忙，竟没把这事儿想通顺：银行不接受有查封的资产抵押，不抵押就没法放款，不放款玉湖斋就没法还钱，不还钱就没法解除查封，这是个死结。
苏洋抽着凉气摸摸后脑勺：“要不然，让老高先找一个阶段性担保，等放款后马上去解除查封办抵押，然后用抵押物把担保置换出去。”
“这方法虽然麻烦，倒也可行。”陈亮皱皱眉头：“不过他们现在这情况，会有人愿意给他们提供担保吗？你先让他试试看吧。”
苏洋嚯的起身向外走去：“我现在就去玉湖斋找老高商量，明天再带他来跟您详谈。”
“等等。”陈亮喊住他，好奇的问道：“这事儿无论成与不成，都和你没一点关系，你这么上心到底图什么？”
“图什么？”苏洋愣了一会儿，低头笑道：“我也说不清，可能图个心里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