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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她终于回到了一心只爱一人的江雪容

时隔一年再见到伍德,他留起了满脸的络腮胡,雪容一下子竟然都没认出他来。

他们是在雪容A城的公司里碰到的,伍德来谈另一个合作项目,雪容刚好回A城做工作报告,两人在咖啡间里遇到,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他打完招呼的第一句话就开始抱怨:“太可恶了,他们竟然前两天才通知我要换《漂泊的圣彼得》的男主角。”

“换男主角?换成谁?”雪容诧异地问道。

“本来陈洛钧是当仁不让的主角,谁知道李朝辉从哪里找来一个小明星,非要让那家伙演,让陈洛钧给他演替角。”伍德气得胡子都快飘起来了,“本来剧本就改了不少,新来那个家伙才排了几天,怎么能上场呢?”

“新来那个人比陈洛钧更好吧?”雪容只好胡乱安慰他说。

“好个屁。好像是有点名气,但是演技很差。”伍德气哼哼地说:“早知道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签那个合作协议,把巡演全权交给这边的制作人做。”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雪容也不知该说什么。

伍德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滔滔不绝地抱怨了半天,什么剧本被改动了很多,排戏的时间又压缩了很多,新来那个男主角反应迟钝,连这次的翻译都不那么灵光。

“今晚首演的票你拿到没?”伍德抱怨完了问。

还没等雪容回答,他自己又说:“算了,首演也没什么看头,肯定得演砸。要不你还是明天下午来看吧,那场可能是陈洛钧演。”

雪容犹豫了一下,“下周一我一大早有个很重要的会,周末这两天都得准备呢……”

“哦。”伍德挠挠头,还想要说什么,却有人找到咖啡间,把他叫走了。

雪容下班到家时,发现林晓琪竟然破天荒地做了饭。

“你怎么忽然想起来下厨了啊。”雪容坐在一桌子菜前面诧异地说,“是不是最近刚谈了男朋友,拿我当小白鼠啊。”

林晓琪摇摇头,“最近没什么事做,闲得慌。”

“你那个实习呢?”雪容一边夹了块排骨啃,一边问。

“这周放假。”林晓琪说,“你呢?C城忙不忙?”

“忙死了。”雪容点点头,“不过马上就好了,办事处成立典礼办完以后会清闲很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个月吧。”

“哦。”林晓琪低头吃了两口菜,忽然又问:“那你跟孟良程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雪容避开她的眼光,“照样打电话发短信啊什么的,跟原来一样啊。”

“你周末跟他约了吗?”

雪容摇摇头,她其实没有跟孟良程说自己回来了。

林晓琪叹叹气,“哎,你要不就赶紧跟他分手,要不就死心塌地地跟他在一块,老这么拖着算怎么回事儿?”

“我不能跟他分手。”雪容执拗地继续摇头,“是我决定要跟他在一起的,怎么能需要他的时候就利用他,不需要他的时候就把他一脚踹开呢。这种事儿我做不出来。”

“那他要是跟别人在一起了,跟你分手呢?”

“那我自然会祝他们幸福。”雪容低下头去使劲扒饭。

林晓琪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随即换了个话题。

吃完饭雪容在阳台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正是初夏的天气,天黑得很晚,半个月亮朦朦胧胧地挂在天际,被夕阳的余晖盖住了本来就很微弱的光芒。

她看着那半个浅浅的月亮,莫名觉得惆怅起来。

周六在公司加班时,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孟良程打个电话,跟他说她回来了。

只是七忙八忙的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她决定先回家,晚上好好想清楚再说。

刚走到楼梯道里,雪容便听见家里传来的音乐声。林晓琪大概又开着大声的摇滚在做家务,忘我地连她开门进去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她蹑手蹑脚地把自己的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悄悄地往厨房挪了挪。

林晓琪好像准备做蛋糕,正在打奶油,脑袋和身体都随着胳膊搅拌黄油的动作有节奏地晃动着。

“我可把草莓洗好了哦,你还要多久?”厨房里还有一个人,一边说,一边从水槽边转过身去,林晓琪顺势凑过去,自然而然地亲了他一下。

看清那个人是孟良程时,雪容忽然觉得无比荒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厨房里的两个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还在有说有笑地做蛋糕。

雪容什么也没说,掉头就走出了家门。

奇怪的是,她并不心痛,只是觉得好笑。

报应,一定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猿意马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老天似乎有种残忍的幽默感,专门在最诡异的时候跟她开玩笑。

走到小区门口时,天渐渐黑了下来,雪容这才意识到,她不知道该去哪儿。

坐在花坛边想了想,她只好打电话给江海潮。

她没好意识直接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绕着弯子问他在哪儿,周末有什么安排。

她本来想去他家蹭住两天,等周一回公司汇报完了就可以回C城,抛下眼前的这些事情暂时不管了,可没想到他们一家这周刚好去外地旅游了,要到下周才回来。

雪容只好东拉西扯了点别的,怕他担心,连自己回A城的事情都没说,就匆匆挂了电话。

她上大学的前两年一到周末就赖到陈洛钧家里,只跟她一个寝室,性格又比较合得来的林晓琪成了好朋友,大三大四都在英国,更是除了孟良程和外国同学以外就没认识过什么人,所以现在沦落到无家可归这样可悲的境地里,完全是自作自受。她一边想,一边无奈地笑了笑。

她猛然间明白了孟良程上次到C城欲言又止地想要跟她说什么,也明白了林晓琪昨晚跟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在街边呆站了一会儿,找了家离公司比较近的宾馆开了两个晚上房间,拉起窗帘,锁好房门,开电脑做周一汇报要用的PPT。

不知道是不是整个人已经彻底麻木了,她这次的PPT做得前所未有地投入,全部做完发给领导以后一抬头才发现已经九点了,她连晚饭都忘了吃,却也一点都不觉得饿。

雪容发了条消息给林晓琪,撒谎说自己C城有事,赶着回去了,今晚就不回家了。

林晓琪还是很亲热地跟她说:“好的,路上小心哦。”

没过多久,她又收到孟良程的短信,问她在做什么。

“上床了,看会书就睡觉了。”她简短地回道。

“哦,我也准备上床了,那晚安啦。”

不知道是他第几次骗她?

这条消息跟林晓琪那条一上一下地出现在雪容的手机屏幕上,仿佛是对她最好的讽刺和惩罚。

她知道自己没有责怪孟良程或林晓琪的资格,只是觉得这一切无比荒唐而无奈。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滂沱的大雨,酒店的隔音特别好,她一点雨声都没有听见,只是透过被雨水完全打湿的玻璃窗,看见了外面在雨水折射下光怪陆离的霓虹灯。

雪容趴到床上,摊开笔记本,开始给爸爸写信。

“爸爸:这周我回了A城,要做办事处的工作总结。领导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我,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工作表现特别好,她特别欣赏我呢?这次的总结完了,我再在C城住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升职加薪哦。当然啦,也有可能又有别的地方要开办事处,说不定又要把我派出去了。没办法,谁让我这么优秀,在哪儿都能发出金子的光芒呢?

还有,洛钧的戏就要开始全国巡演了,他……”

写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

其实她一直没告诉爸爸自己跟陈洛钧早就不在一起了,最近写信总是胡诌一些他又接了什么新戏,对自己怎么好的话,无非是想让爸爸放心。

可这一回,她好像怎么也编不出来了。

她放下笔,骤然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盯着信纸上的“洛钧”两个字,只觉得一切的神智都被这两个字牵引着,渐渐地离开了身体。

如果当时她能坚持爱陈洛钧,就不会有孟良程这回事,如果她跟孟良程在一起时能坚持忘了陈洛钧,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她的不坚定。

她撕掉写了一半的信,抱着枕头蜷成一团,无法分辨心上那如同被千军万马践踏过的荒芜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一早晨大雨还在下,雪容到公司时半个身子都被雨淋湿了,也来不及吹干,就这么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对着全公司的领导做完了C城办事处的总结报告。汇报完了走到洗手间时,她才发现自己被空调吹得浑身发抖,刚才竟然紧张得一点也没发觉。

雪容走到咖啡间,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捧在手里,转身要回去的时候,又一次碰到了伍德。

“这么巧?”雪容对他笑笑,“我们公司成了你的据点了?”

“我是来签合同的。”伍德一脸无辜地解释道。他一边俯身到柜子里找咖啡杯,一边问雪容:“你去看过陈洛钧那场戏了吗?”

“没有啊。”雪容耸耸肩,“我周末都在写报告,没时间去看戏。”

“真可惜。”伍德摇摇头,有些欲言又止地说。

雪容没说话,只是再度笑了笑。

“对了,今天晚上没演出,他们要请我吃饭,你来吗?就在你们公司旁边。”伍德很热情地邀请道。

“啊?我就不去了吧,跟他们也不熟。你们玩得开心点吧。”雪容慌忙拒绝道。

“那好吧。”伍德也没勉强她,又跟她聊了两句,才走开了。

那天下午其实雪容本来没什么事,但是因为没地方去,只好在办公室里赖到很晚,其他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收拾东西离开。

外面依旧下着雨,她站在写字楼门口,好一会儿都没打到车,虽然一直站在屋檐下,却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半个身子。

有几个人在马路对面下了出租车,穿过人行横道走过来,经过雪容所在的办公楼前时,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脚底也跟着慢了一拍。

其实隔着雨雾,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只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盯着他的身影。

“洛钧,你干嘛呢?”有人叫他,“赶紧的,我们这都迟到了。”

一大群人停下来等他,陈洛钧迟疑了片刻,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他只拿她当个路人了,他的世界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雪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地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觉得自己被深深的孤独吞没,几乎快要窒息。

她无比想回到C城,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工作什么都不用想的世界。

她改签了航班,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C城。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雪容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以至于上班的时候反应总是慢了半拍。领导没说她,只是善解人意地让她提早下班回去休息了。

她回去对着齐诺的书稿看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有打出来,不停地把手机拿起又放下,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孟良程每天例行的短信在十点多弹了出来:“在干嘛呢?今天忙不忙?”

她盯着这几个字定睛看了一会儿,觉得血气上涌,狠狠地扔开了手机。

她并不怪他跟别人在一起,她甚至能理解他是被自己耗尽了耐心,不愿意再等下去了。只是她不能接受自己被人当做傻瓜一样骗得团团转。

她没有回他的短信,半个小时以后他打电话过来,她也没有接,只是把手机搁到了静音,自己洗澡去了。

回到桌前时,手机上孟良程的未接来电已经超过了十个。

雪容索性关了机。她完全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孟良程,只好先避开他再说。

只是她没想到孟良程第二天下班时就追到了C城。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她公司门口,远远地看着她,却没有走过来。

雪容犹豫了很久,硬着头皮走过去,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说:“你奶奶的戒指,和我欠你的钱,都在里面。”

“你这是做什么?”孟良程尴尬地一笑。

雪容也一笑说:“晓琪没有跟你一起来?”

孟良程脸色一变,着急地抓住雪容的手臂说:“雪容,你听我解释。”

雪容默默地抽回手臂说:“你说吧,我听着。”

一向口齿伶俐的孟良程却语塞了很久,才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跟晓琪没什么,只是你来C城以后,我们偶尔会见个面,聊聊天什么的。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

雪容低头叹了叹气,“你们真拿我当傻瓜了吗?那天我什么都看到了,你们……”

话到嘴边她却说不下去,只是扭过了脸。

“雪容。”孟良程再度抓住她的手,“是我不好。但是你马上不是就回A城了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跟晓琪其实真的没怎么样……”

雪容打断他:“不用了,你跟晓琪挺配的,祝你们幸福。”

说着,她便推开他转身想走,不知是因为真的生气了,还是只是因为想要逃避。

还没走出去,她便听见孟良程在她身后黯然地说:“你终于找到最好的借口跟我分手了。”

雪容错愕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敢回头。

孟良程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低落而清晰:“我其实早就知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早就想跟我分手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你跟我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我对你好,你欠了我的。”

他停了停,又说下去:“还是我比较傻,明明知道你一直在敷衍我,却就是放不下。”

雪容慢慢地转回身来,看着他苦笑着的神情,嘴唇开始有些颤抖。

“所以晓琪找我的时候,我一次也没有拒绝。我就是想试试跟别人在一起的感觉,也想试试你知道了以后,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伤心。”他抬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释然的微笑,“你没有吧?你其实心里挺开心的吧?”

雪容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孟良程往前走了一步,对她扬眉一笑:“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你可以走了。不过你要记住,是我故意放你走的,你还是永远都欠我的。”

雪容一直没有动。

直到孟良程先走了,她才脱力一般地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手脚冰凉,仿佛被拔去了一棵一直插在心头上的刺,虽然不疼了,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洞。

她来C城最初的目的就是要躲开孟良程,没想到现在目的终于达到了,心情却更加沉重起来。

可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除了坚强,她已经没有别的法子。

她从花坛边站起来,整了整衣襟,一个人快步走回了家。

齐诺每周要检查一下她翻译的进度,在连着两个星期发现她毫无进展时,不禁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雪容对着摄像头笑了笑,“就是太忙。”

“那也不至于一个字也翻不出来吧。”

她有点语塞。其实是她这段时间一直都不在状态,看到齐诺书里的男女主角卿卿我我就不知道为什么翻不下去。

“好吧,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急,回头让你编辑露比催你。”齐诺没等她说话,就自己很欢乐地换了个话题,“我养了只小猫,给你看看。”

说着,他把一只小白猫举到镜头前,“可不可爱?”

雪容看着那团柔软娇小的毛球,心情愈发沉重。

“怎么?不可爱吗?”齐诺看她一点笑容也没有,很不开心地问。

“不是。我以前也养过一只跟它很像的白猫。”她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

“哦?是吗?你那只叫什么名字?我这只的名字还没想好,你说是叫salt好,还是叫sugar好?两个都是白的嘛……”他自说自话到一半,却忽然看见雪容抬起的脸庞上滑过两行泪水。

“哎?你怎么了嘛?”齐诺吓了一跳,把脑袋凑到摄像头前,雪容却腾地站起来,冲进了洗手间里。

不能哭。她对着镜子说。她没有权利哭,也没有条件哭,哭得再伤心,也不会有人来给她擦眼泪。

就这么一直威胁自己,她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再回到电脑前时,齐诺还是保持着刚才贴着摄像头的紧张表情。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他见雪容回来,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雪容摇摇头,“只是想到我原来那只猫了。我没养几年它就离家出走了,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哦。”齐诺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不要担心啦,猫的生存能力很强的,说不定其实是搬到它女朋友家了呢。”

“嗯。”雪容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大不了我下次来的时候,再给你买一只小白猫嘛。”齐诺又安慰她说。

“不用了啦。再买一只,也不是原来那只了。你管好你这只就行了。”

“嘿嘿。”齐诺一边点头,一边挠了挠怀里小猫的肚子。

“还有啊,人家好好一只猫,不要叫什么糖啊盐啊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字。”

“那叫什么?”

“叫……咪咪?”雪容也没什么主意。

“那还不如叫糖呢。”齐诺大为鄙夷地晃了晃脑袋。

雪容终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齐诺见她笑了,立刻来劲了:“你最近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要是不顺利的话,我有没有机会?”

雪容对他这种玩笑早就有免疫力了,只是又笑了笑:“要是我们分手了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齐诺刚哼了哼,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雪容的手机就响了。

是她的领导打电话来,确认下个周末办事处落成晚宴的一些细节。

雪容说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回头看齐诺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哦。”她说。

齐诺依旧板着脸。

“怎么了?”雪容摸不着头脑地问。

“我发现你认真起来的样子比较好看,所以我也准备开始走认真的路线。”齐诺严肃地说。

“去你的。”雪容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工作了。我们办事处下周六要办晚宴,我这个星期肯定都没空搞翻译,你就不用盯着我了。”

“好吧。”齐诺摊摊手,“回头我让露比扣你稿费。”

雪容哼他一声,关掉了视频,随手拿起电脑边齐诺的书又翻了翻,才打开晚宴当天要用的PPT,做最后的整理工作。

那一周雪容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晚上睡觉时都头疼欲裂,什么都没法再想。

晚宴那晚,她穿着接近十公分的高跟鞋和裹得紧紧的小礼服,笑得脸都僵了。

宴会结束的时候,领导找到她说:“雪容啊,今天多亏了你了。白天要布置会场,晚上又要应付媒体和那些赞助商。”

“哪有。”雪容不好意思地整了整头发,“要不是张老师你教我,我一件事情也做不来。”

张老师笑笑说:“你想不想留在C城?”

“啊?”雪容没有反应过来。

“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留在C城做办事处主任好了。反正这边人也不多,事情也相对简单,交给你,我们都挺放心的。”

“我……”雪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思考。

“你父母在A城吗?”张老师问。

“那个……不在。”雪容笑笑,“都在老家呢。”

“哦。那C城离你老家还近一点嘛,留在这里也挺好的。你回去考虑考虑吧。”张老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不急,反正我们的外派还有两个月才结束。”

“嗯。”雪容点点头。

她收拾完要打包送回公司的东西,结了帐,再重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走出会场时已经快半夜了。

把东西送回公司的路上,刚好路过了C城的剧场。

她这段时间根本没空关心工作以外的事情,直到看见剧场门口海报上陈洛钧的背影时,才恍然意识到他们的巡演已经到了C城。

车子飞快地从剧场前开过,她只来得及瞥了一眼那幅巨大的海报。

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司,雪容一个人跑上跑下了三次,才把所有剩下的宣传册和各种资料都搬回储藏室

整理好,出了一身的汗,脚踝也被高跟鞋磨破了,一直隐隐作痛。

她关了公司的灯站在走廊里等电梯时,终于累得站都站不住,又觉得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脑袋一下变得空落落的,没了支撑。

掏出一个晚上都没抽出空来瞄一眼的手机时,雪容极为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一个陈洛钧的未接来电。

她站在电梯口,把手机屏幕凑到眼前看了又看。那一串数字没有联系人的名字,她却很肯定自己不会记错。

她纠结了很久也不知道是应该打回去,还是应该等他再打过来。

雪容看了看这个号码,又打车绕回了剧场门口。

剧场已经灯灭人散,海报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发亮,一点一滴地抽离了她的灵魂。

“阿洛……”她走近了一步,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个并不真实的他。

她想起考上大学那年他在火车站接她时的样子。

那天他也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站在火车站出口拥挤不堪的人群里,还是显得那么特别出挑,她老远就一眼看见了他,忙不迭地丢下帮自己拿着行李的爸爸,一路推开行人,飞奔到了他的面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傻傻地笑。

她那时以为自己从此都不用再跟他分开了,人生一下子就这么圆满了起来。

可她没有想到,她会沦落到今天这样一个只能对着他的海报发呆的境地。

她精疲力竭地蹲在地上抱住膝盖,绝望地连哭都哭不出来。

剧场的保安见她一直不走,从值班的小房间里走出来问她:“小姐,你有什么事?”

“啊?没事。”雪容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她揉揉眼睛转身准备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地问:“师傅,这部戏演到什么时候?”

保安已经在往回走,听见她问又转回头来说:“下个星期再演一个星期就结束了。”

“哦。”

“不过听说下星期的票已经都卖完了。”保安又补充道。

“哦……”雪容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个做什么,她并不打算来看戏。不是陈洛钧演的场次,对她来说自然没什么好看的,而看陈洛钧演的场次,对她更不啻为一种折磨。

雪容过了马路,远远地看着那幅海报,终于下定决心,把电话拨了回去。

陈洛钧看着手机上她的名字,却按下了静音键。

“李导,今天的事是意外,就别再说了。”他把仍然不停闪着的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这是严重的舞台事故!”李朝辉气得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对着墙角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伙子说:“你是怎么搞的?这都多少场了,竟然会忘了在换景的时候把台阶搬上台,害得洛钧直接从那么高的台子上摔下来,现在只是脚踝骨折还算是轻的,万一真有个好歹,你打算怎么办?啊?”

那个剧务小伙子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那个活动台阶我早就搬上去了,一直放在台口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被人踢歪了……”

“算了,我没事,演出也没受影响,就是接下来一个月没有替角了而已。”陈洛钧打断了他,看着李朝辉有些无力地说,“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你就别再追究了吧。”

李朝辉看了看他,无奈地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说:“帮你回A城的机票定好了,明天一早有人送你回去。好好养伤。你的医保什么的都在那边,回去也方便点。”

陈洛钧点了点头。

李朝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犹豫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说:“你好好休息。”接着便拽着那个剧务的领子拉开了房门:“走,出去教训你。”

他们走出去以后,陈洛钧才长叹了一口气,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他看着未接来电的“容容”两个字,犹豫了很久。

刚才打电话给她,是因为他实在是疼。不只是从台上摔下来骨折了的脚疼,他全身都说不出的疼,疼得他几乎失去了理智,疼得他只想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她没有接,再打回来时又正好赶上李朝辉他们进了他房间,折腾到现在,已经耗尽了他先前那昙花一现的冲动。

刚要放下手机,雪容的名字又一次在屏幕上闪现了出来。

他心头一热,毫不犹豫地立刻接了起来。

“喂?”她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容容。”他关了灯,在黑暗里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个……刚才我没听见电话响。你……你找我?有事吗?”她一半羞涩一半欣喜地问。

“也没什么事。”他努力说得轻描淡写。

“哦……”她的语调似乎有些失望,应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在C城吗?”他没话找话,又略带客套地问。

“在啊。你也在哦?我今天看到你们的海报了,还……还听说票都卖完了,好像很受欢迎。”

“是吗?我倒不是很清楚。”他笑了笑。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沉默了。

他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怕被她发现什么端倪,一边又把听筒紧紧地贴在耳边,无比迫切地想要捕捉到她的呼吸声。

雪容依旧站在剧场的对面,酝酿了很久,才闭上眼睛,心一横说:“你在C城这几天有空出来吗?”

等他回应的短短几秒钟,好像是她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时光。

而她最后等来的答案,只是毫无感情的一句“我很忙。”

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了,他明明根本就不想见她。

“哦,那……没事了。我先睡了,拜拜。”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便仓皇地挂断了电话。

陈洛钧还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听筒里便没了她的声音。

他把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却久久无法入睡。

他侧身看向窗外,宾馆对面的剧场门口有一个印着自己背影的巨大灯箱,那是他跟这部戏的最后一点联系了,他为它付出的一切都已经付诸东流,只留下这个没人认得出来的背影,如此疲惫而寂寞地留在这儿——就像他自己,如同被流放到孤岛的囚犯,看不见未来,找不到方向。

雪容结束外派回A城那天,刚好碰上C城十年不遇的超级台风,本来定了早晨的航班,一直没法起飞,延误到半夜才降落在A城的机场。

来接她的是江海潮,他站在出口处,怀里抱着已经睡着了的糖糖。

“我都说了别来接我了嘛。你看把糖糖累的。”雪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江海潮,又看看睡得小脸通红的糖糖。

“没事。”江海潮只是笑笑,“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要缠着我。我想甩都甩不掉,烦死了。”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却一脸温柔地亲了亲糖糖的脸颊。

雪容哀怨地说:“哎呀,糖糖真幸福呀,我要是也这么小,有老爸抱来抱去就好了。”

“你这么有本事,都当上经理了,还跟小孩子比什么。”江海潮怕吵醒糖糖,连开玩笑的声音都压低了。

“什么经理啊,只是助理经理好不好。”雪容赶快纠正他。

“差不多嘛。”江海潮耸耸肩,“快走吧,江经理。”

上了车以后,江海潮问雪容:“你打电话的时候说要去我家借住几天?怎么了?”

雪容支支吾吾的,“也没什么。跟室友闹翻了。”

“哦。”他也没继续问下去。

“我这两天就会找房子,找到了就可以搬了。”

“不急。”他笑笑,“在我家当当小保姆也行。”

雪容看看睡得东倒西歪的糖糖,不禁也笑着说:“好啊,包吃包住吧老板。”

玩笑归玩笑,雪容第二天还是早早爬起来上网浏览租房的信息了。

看着看着,她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是林晓琪发来的。

“雪容,不知道你回A城没有。我已经搬出去了,房子留给你。我提前付了一年租金,你不用急着换房子搬出去。钱已经给房东了,希望你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接受我最后的好意。”

雪容研究了半天这条短信,苦笑着回了条“谢谢”。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仿佛一场闹剧,令她只想尽快抽身。

她拖着自己的行李回到原先的家时,发觉林晓琪的房间已经空了,只剩下书橱里的几本旧书和几个公仔之类的小东西,其他房间都没有变化,只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呆了很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只是离开了半年,周遭的一切却已经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在她这两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一招,就是甩甩头,把整理不清的思绪扔到脑海的角落里,不去碰,不去想,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回到A城,很多工作都要慢慢从同事那儿接过来,所以雪容开头的一段时间并不太忙,终于有时间每天下班买菜做饭了。

她小时候家里有阿姨,后来周末有陈洛钧,去了英国还有孟良程,只是偶尔煮点简单的面条之类,所以手艺非常一般。

只是现在她不做就没的吃,只好看着菜谱,从买菜切菜开始学,渐渐也做得像模像样了,平时做得多了就带到公司跟同事一起吃,周末有空的时候,还会烤个蛋糕犒劳自己。

上班,下班,翻译,做饭,打扫,她努力地把一个人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却不知道这是要做给谁看。

她其实一点都不寂寞——同事跟她的关系都很好,时不时会约了一起吃饭逛街,所有的节日她几乎都在江海潮家过,吃完饭了还要带一堆烧好的菜回家,还有个齐诺每个周末都缠着她聊天,缠得她都有点头疼——可是她很孤独,心里仿佛有个永远填不满的大洞。

手下新来的小朋友有一次在讨论到男朋友的问题时说:“雪容姐,我看你一个人过得就挺好的。我要是能像你这么独立就好了。”

雪容惊诧地有些骇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独立,恰恰相反的是,她一直记得自己曾经死� �赖脸地缠着陈洛钧,拽着他的胳膊,眼泪汪汪地求他再陪她五分钟的样子。

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她竟然学会独立了?

她回到A城新换的岗位是媒体协调助理经理,每天的日程就是安排各种媒体见面会,组织采访和发新闻稿,工作量本身并不大,却很难做——跟报刊杂志社的记者们赔笑和说好话,是她日常对话里永恒不变的主题。

在他们公司邀请来的一个英国歌手的见面会上,雪容意外地碰到了林晓琪。

林晓琪是作为晨报的记者来参加群访的,在十几个记者中一眼看见她时,雪容着实愣了愣,她却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像早就预料到会碰见雪容似的。

见面会结束以后,林晓琪特地落在了人群的最后,不经意地走到雪容身边问:“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雪容对她客气地笑笑,“你怎么去了报社?”

“机缘巧合呗。”林晓琪耸耸肩,又挺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以后说不定会经常见面呢。”

“嗯。”雪容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雪容有些尴尬,林晓琪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头发剪短了?挺适合你的,有点自然卷,很好看。”

雪容摸了摸刚到脖子的短发,也笑了笑:“剪了很久了。短发好打理。”

“那个……”林晓琪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别人了才说:“孟良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神色歉然地低下了头。

雪容反而安慰她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整理手边的资料。

林晓琪支吾了一会儿,才又略带小心地说:“有机会找你出来喝咖啡。”

雪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临走时,林晓琪欲言又止地看看她,终于没忍住问:“那你跟陈洛钧……”

“早就没联系了。”雪容抬头,对她淡淡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跟陈洛钧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生活的圈子,都跟她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小时候的那点缘分,她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认识他这样一个人。

彻底放弃了以后,她反而坦然了。

林晓琪走了以后,雪容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发了好一会儿呆。

那些跟孟良程和林晓琪有关的回忆显得如此遥远,而当时的她自己也显得无比陌生,就好像她结了个茧,把自己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偷偷地重新生长了一遍。

第二天晨报上登出来的关于那个歌手的访谈比雪容想象中要长很多,她想了想,在msn上给林晓琪留言说:“看到昨天的报道了。谢谢你。”

林晓琪到晚上才回她说:“应该的,跟我还客气什么。”

雪容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得草草放了一个笑脸了事。

后来她也时不时地会碰到林晓琪,通常两个人都是礼貌性地互相笑一笑,林晓琪有时也会找她闲聊两句。她不知道是他们都长大了,还是都变得虚伪了,居然从来不曾感到尴尬,也再也没有提过孟良程,就像两个本来不是很熟的旧同学那样。

一年后,原先跟林晓琪合租的那套房子到期时,雪容决定换一套小一点的房子。

她一个人去找中介,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就定下了离公司很近的一套小公寓,简简单单的一室一厅,刚装修完没多久,干净而简洁,很适合她。

搬家前,她发短信给林晓琪,问她原来留在家里的东西还要不要。

“不用了。你帮我都扔掉吧。谢谢。”林晓琪很快就回给她。

雪容去林晓琪原来的房间收拾了一下,发现她留在那儿的书里,有几本她们大三大四的精读课本。

雪容自己没有在国内念最后两年书,所以看到这些书,着实有些陌生。

当年他们是按专业里的排名决定去英国的交流生名额的,如果雪容不去,那排在她后面代替她的应该就是林晓琪。

如果当时去的是林晓琪……如果当时她自己留在了这儿……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人生简直像一片错综复杂的多米诺骨牌,只要搭错了一块,整个倒塌的方向就完全不一样了。

搬完家以后又正好赶上雪容正式升经理,同事们便撺掇她请客吃饭,她当然一口答应了。

没想到的是,吃完饭以后已经很晚了,大家还是吵着要去泡吧,还没等雪容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酒吧街的路口了。

她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在路过“Fet”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跟她回国以后第一次碰见陈洛钧时一样,这里还是这条街上最安静的一家店,只是装修跟原来大不一样,客人也多了很多。

“就这家好了,这家没那么闹腾。”雪容的领导也发现了这家店。

同事们一拥而上,把她半推半拉地拽了进去。

安迪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了她,先是错愕地表情空白了片刻,接着便会心一笑。

雪容被他笑得心虚,只好也无力地回了一个笑容。

她有些坐立不安地被困在卡座里,一边跟同事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一边不时慌乱地偷瞄吧台一眼。

安迪忙着招呼客人,一直没往她这边看。

快到半夜时,酒吧的灯光暗了许多,舞台上的乐队也换成了一个弹着钢琴唱爵士的歌手,气氛渐渐变得慵懒而暧昧。

雪容起初的慌张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隐隐的期待。她有点猜到接下来会见到谁,会发生什么,那种紧张中带着一丝焦虑,焦虑中又有些期盼的心情让她的手心出汗,心跳紊乱。

只是她猜错了。

直到她跟同事们聊得累了走到街边分头打车,也没有见到那个人。

“江雪容!等一下!”

雪容把同事们都送走了,刚要伸手拦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安迪气喘吁吁地奔了出来。

“你……你要不要再坐一会儿?”安迪跑到她面前,喘着粗气问。

雪容摇摇头:“好晚了,要回去睡觉了。”

“就……就一会儿……”安迪执意想要挽留她。

雪容还是摇头。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会错以为陈洛钧会来,还那么傻气地暗地里盼着他来——他要是想见她,早就有无数个机会找她了,她的生日,元旦,春节,端午节中秋节甚至还有情人节儿童节,整整一年多过去了,他们就在一个城市,却再也没有见过面,除了他已经不想见她以外,还能有什么解释?

安迪看了看手表,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雪容便抢在他前面说:“真的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说着,她便探头继续准备打车。

“你……”安迪站到她前方挡住她的去路,还没来得及接着劝她,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人家要回家,你拦着她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满不在乎的语气,雪容闭起了眼睛,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是没出息地脚软了。

她咬了咬嘴唇,硬是转过身来一笑说:“是啊,我早就准备走了。”

陈洛钧见到她明朗而干脆的笑容,不由得一愣。

雪容对上他的目光,脑海也是一片空白。

他比她记忆中胖了一些。不对,是强壮了一些。虽然已经是深秋了,他却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肩膀,胸膛和胳膊都能看出修长健康的肌肉轮廓,头发剪得很短,变成了她从没见过的圆寸,显得眉宇间的英气又浓重了几分。

如果不是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她会为了他不再那么消瘦而欣喜万分的。她一定会的。

可是现在她的心情却蓦然低落,甚至有点愤愤不平了。

原来他现在的状态挺好。比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好。

“你们聊,我得赶紧回酒吧了,这都走开好一会儿了。”安迪把陈洛钧往雪容这边推了推,又冲已经准备开过来的出租车使劲摇了摇头,才忙不迭地一路小跑回去了。

雪容想要转回身去继续打车,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开脚步。

陈洛钧也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出神,看得她心如鹿撞,情不自禁地侧过了脸去。

“剪头发了?”他忽然问。

雪容轻轻地“啊”了一声,想起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短发的样子,便忽然觉得脖子那儿空空凉凉的,不由地伸手挡了挡。

“挺好看的。”他又说。

雪容的脸一下就红了,脑袋也愈发低了,似乎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洛钧搜肠刮肚地想要找点话说,又生怕自己一张口会说错什么,一时间竟束手无措地呆站在了那儿。

雪容尴尬地松开一直捂着脖子的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后,不知是不是紧张得手抖,居然心慌意乱地带掉了耳环。

她急忙蹲下去想找,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陈洛钧也蹲了下去,只是随便看了看,便发现了她那只耳环,捏在指尖站了起来。

雪容也跟着站了起来,想伸手问他要回来,又不好意思。

他没有想到要把耳环还给她,只是鬼使神差地向她走了一步,微微低下了头。

她下意识地便仰起了脖子。

他用衣角擦了擦耳环的银针,抬起手想帮她把耳环戴上,却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差点捏不住那小小的一块金属。

他们几乎同时想到了他给她买的那对hello kitty的耳环,想到了他第一次给她戴上时的笨拙和小心翼翼,想到了那时那清浅却悠长的吻。

雪容闭起了眼睛。

她听得见自己快要飞起来的心跳,听得见他靠近了而显得急促的呼吸。

他的手指从她的脸颊边缓缓移到了她的唇角,就再也没有了动作。

她睁开眼睛,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阿洛。”她抓住他就要从自己唇边撤开的手指,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微抬眼帘,跟她四目相接了片刻,又怅然地看向了别处。

“阿洛。”她又叫了一声,“我失恋了,所以剪短了头发。”

说出这句话时,雪容觉得自己的脸皮实在是厚到了极点。她怎么能对着被自己无情抛下过的阿洛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好像她还指望他会原谅她,重新接受她似的。

陈洛钧的眼神重新对上了她的目光,却一直没有变化,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惆怅纠结,似乎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只是他的

身体已经提前一步理解了她的意图。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的手臂已经紧紧地环上了她的腰,他的舌尖也已经游走到了她的唇间。

她好像想说什么,一直在不老实地抗拒着他的侵入,想把自己的舌头解放出来。

他莫名地有些生气,抬起手来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

胸膛里似乎有一团火焰要爆裂开来,堵得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指间的力气渐渐加大,像是要把她捏碎在自己手心里,才能让那团火焰平息下来。

他的舌尖尝到了一丝咸味,却不想管那是什么,直到那味道越来越明显,他才终于挣扎着停了下来。

那是雪容的泪水。她已经满脸都是泪,紧紧闭起的眼睛里还有不断涌出的晶莹的液体,沿着浓密的睫毛滚滚而下。

她隔着满眼的泪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阿洛。”她弱弱地叫了一声,把手心贴上他的脸颊。

他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沿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他的笑容一点点地填满,暖意充斥着整个胸腔,有点儿甜蜜,又有点儿一跳一跳的抽痛。

周围一直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只是两人这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拦住了下一辆经过的出租车。

雪容跟司机说了自己的地址以后便没有再说话。她想问他是不是安迪通知他来的,跟他说了什么,又想问他最近怎么样,问他刚才那个吻是什么意思。可是那些跟眼前这片刻的温存比起来,都太不重要了。

他习惯性地揽过她的肩膀,张开手指想要抚上她的头发,却扑了个空。

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手臂却无比坚硬倔强,细细的胳膊硌得他都有些疼。

陈洛钧见到她的新家时,意外地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他不知道她变得这么能干,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沙发的靠垫和茶几上的桌布是同一款天蓝色的小格子布,清爽又温馨,小小的餐桌上还插着一瓶花。

雪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找话说:“这里没有拖鞋给你换哎。”

陈洛钧便脱了鞋只穿袜子走进去,四下张望了一番。

房子不大,两眼就能看到全部。他很快便转回头来,看着还愣在门口的雪容。

“你坐啊。”她指指沙发,有些不安地走过去拍了拍靠垫。

陈洛钧刚坐下来,雪容便又指指厨房:“我去泡点茶给你。”

她在厨房耽搁了很久才出来,捧着一个咖啡杯,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没有茶叶。刚搬来,好多东西都没买。喝咖啡行不行?”

他点点头,欠身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

“你饿不饿?冰箱里有排骨汤要不要……”她又想往厨房里溜,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带到沙发上。

“我什么都不要。”他转过身面对着她,拨开她遮住额头的发丝,“只想看看你。”

从她回国以来,他一直都想好好地,不被任何人打搅地看看她,可是两年过去了,他才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许久,又一次停在她的唇上。

这次他吻得很小心,温柔地让她心疼。

她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偷偷地睁眼瞄了瞄他,发现他正紧紧地闭着眼睛,便又闭上眼睛,使劲抱住他的腰,深恐他会忽然消失不见。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一直保持着沉默。

“把头发留回来吧。”他忽然说。

“不好看?”她依旧趴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他摇了摇头。

“不是,只是不太像你了而已。”

“好。”她乖乖地答应了。

“什么时候跟那个谁分手的?”

他的语气分外自然,就好像在问她晚饭吃了什么一样,却刻意回避了孟良程的名字。

“好久了。在C城的时候,就已经……”她支吾一下,没有说下去。

他怔了怔,直起身子看着她,“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雪容不敢看他的眼神,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很久才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他的胸膛微微震动了一下,像是笑了笑,随即很自然地在她耳边说:“我怎么可能不理容容呢。”

他说得没有一丝犹豫,语气里带着三分放纵,七分自然。

她其实不想哭的,她其实很久很久没有觉得这样放松,这样幸福了,可是眼泪就是不由自主地滑出了眼眶。

她哭得很小心,没有出声,没有抬手擦眼泪,只是在他的腿上躺下,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陈洛钧的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了起来,吓了她一跳,松开了手臂。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站起来走到厨房才接了电话。

他这个电话只讲了一两分钟,回来时雪容正坐在沙发上不安地对他笑。

“你要走了?”她见他半天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皱皱眉,点了点头。

“哦。”雪容站起来,局促地拽了拽弄皱了的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陈洛钧犹豫了一下才往外走,“你……你早点睡吧。”

雪容送他到门口,低头小声说了句:“你路上小心。”

“嗯。”他俯下身来,嘴唇极轻地碰了碰她的脸颊,转身替她关上了门。

走到楼下,陈洛钧有些失魂落魄地停下了脚步,在路边绿地的花坛边坐了很久,才重新站起来。

刚才那个电话是打来通知他前两天一次试镜的结果的,不出意料地,他又没能得到那个角色。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种一次次的打击习以为常了,平时都是一笑而过,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忽然间便连腿都软了,只得落荒而逃地从她家里出来,狼狈不堪。

雪容家离他自己住的地方隔着几站地铁的距离,他恍惚地走了很久,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回了自己家。

他胡乱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愣了很久,才按到刚才那个已接来电,拨了回去,跟田云说:“上次你说的电视剧……我想去试试。”

“哎哟大少爷,您终于想通了啊,今天太阳这是从哪边出来了啊?”田云惊喜地叫道。

“我需要钱。”他极其平静地回答道。

“哎呀你总算开窍了。”田云的声音高了八度,“我早就跟你说,你不是话剧院的正式编制,光靠那些小角色的排练费和演出费够干什么的?还房贷都不够吧?还累得半死不活的,你看你为了那个大戏健了三个月身,结果呢?还不是给别人抢去了。电视剧有什么不好?不一样是演戏嘛……”

“嗯。”他简短地应道,“你帮我多接点活就行。什么活都行。”

“行,就冲你这态度,我就什么事都好办了。”田云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他侧过身,翻到短信记录,一条条地看着手机里存着的雪容给他发的短信。

洛钧,我累了。你的容容,要离开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再见。

四年前的这条消息,还是能毫不留情地刺痛他的心。

雪容几乎一夜都没怎么睡,只要闭起眼睛,就会从见到安迪开始,把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地重新回忆一遍,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生怕这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第二天一整天她都握着手机,不知道该怎样跟他沟通。

是该像以前若无其事一样问“吃饭了吗?在干嘛?”还是再确认一遍“我们是真的又在一起了吗?”

是该问他今天做什么去了,是去排练还是演出,还是打听一下他晚上有什么安排?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主动太自作多情?

好多年前的烦恼,她又重新经历一遍,只是比原先更加纠结复杂——太多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问,太多的话题已经变成了敏感的禁区。

而他也一直没有联系她,只是在快到半夜的时候发来一句“晚安”。

她只得也回了一句“晚安”。

接下来的几天,天天都是如此。他在很晚的时候跟她说一句晚安,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消息。

雪容上班时有点魂不守舍,开会时也攥着手机,不时瞄两眼,领导忍不住打趣她说:“小江啊,等你男朋友短信啊?”

“哪有……”她低头不敢承认。

“还说没有,瞧你那个心不在焉的样子,下次我们出去聚餐叫他出来给我们看看呀。”领导又说,周围的一圈同事也跟着附和。

“我还有个文件没有复印……”她慌忙逃了,听见身后领导还在说:“小江外派之前经常开车来接她那个是他男朋友吧?”

“那个早分手了。”有人赶紧小声辟谣。

“哦……不过以我们小江的条件,再找一个也不是难事嘛,你们谁有好男孩子介绍啊……”

雪容逃得更远了,在茶水间躲了很久才敢出来。

她跟陈洛钧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如果不算一直以为他们还在一起的爸爸的话——不过齐诺却很敏锐地在跟她聊天的时候发现了端倪。

她其实什么异常的表现也没有,只是在齐诺第一百零一次开玩笑说要做她男朋友的时候不是断然拒绝,而是呆滞了片刻,接着笑了起来。

“完了。”齐诺抚胸叹气,“你有男朋友了。”

“什么啊?”雪容惊讶地等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原来真有了啊!”齐诺倒在沙发上,“我看你那个笑得不正常的样子,就试探你一下,谁知道你真承认了。”

雪容哑口无言。

齐诺又爬起来问:“他哪点比我好?你说,你说。”

雪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是我的初恋啊,你当然比不上。”

齐诺愣了好久,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恭喜你啊。又重新在一起了,多不容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重新在一起了。”雪容苦恼地撑住下巴,简单地跟齐诺说了一下他们现在古怪的,几乎不说话的状况。

“那还不简单,把他灌醉问他呗。”齐诺甩甩头发,“这招很有效。”

“去你的。”雪容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你还是赶紧去写你的书吧。我,还有广大读者可都等着呢。”

“最近写不出来。”齐诺揉揉头发。

“为什么?”

“刚知道喜欢的人谈恋爱了啊,心情差。”

雪容对他这样口无遮拦的玩笑话早就习惯了,笑着就断了视频。

有那么一秒钟,她多希望陈洛钧也能像齐诺一样,整天缠着她说一大堆话,哪怕有好多是废话,还有好多是玩笑话。

可是他从来不会,她连他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无数次地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却没有一点点他最近的消息,而这对于一个演员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困扰了她好几天,终于在周五下班的时候忍不住去了安迪的酒吧。

安迪见她来了便径直从吧台里走出来,拽着雪容找了个角落坐下。

“你这孩子,跟人家分手了也不早点说。”安迪开口就数落她,“那天晚上我打完电话叫洛钧来以后还后悔了半天,生怕好心让他来看你一眼,结果又惹出什么事情来。还好,我总算是没白操心。”

雪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最近生意好吗?”

“挺好的,托老板的福。”

“谁是你们老板?”

“苏雅啊,你不知道?”安迪见雪容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诧异地问:“洛钧没跟你说过?”

“是吗?”雪容苦笑,“他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当时我欠了别人钱,苏雅帮我还了,索性就当她把酒吧买下来了啊。所以洛钧才立刻就搬出去了。”安迪尴尬地笑笑。

“哦。”雪容点点头看了看周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他现在住哪儿?海棠花园?”

安迪为难地看了看她,“你这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远远地看到你们俩……还以为……”

雪容也不好意思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我连他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哎,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倔……”安迪叹叹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雪容抬头满眼恳求地看着他,“我知道就算我问他,他也肯定只会避重就轻敷衍我,拜托你就告诉我吧,好不好?”

不知安迪是被她委屈的神色打动了,还是其实自己早就憋不住了,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便下楼把生意交代了一下,带着雪容打车去了海棠花园附近的一个小区。

跟周围一片新开发的高层公寓不同,这个小区里都是老式公房,鱼龙混杂,不时有各种刚收了摊的小贩推着三轮车走进来。

“洛钧现在应该不在家,回头他知道是我把你带这儿来的我就死定了。”安迪在其中一栋又旧又破的楼房前停下,带她走到地下室,视死如归般地摸出一串钥匙,打开其中一间房门。

这间房子狭小而昏暗,一张床和一只衣橱就几乎占满了所有的空间,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泡布满了灰尘,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所有的家具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掉了漆,缺了角。

雪容惊呆了。她做梦也想不到陈洛钧会如此潦倒,更想不到他为什么要这样自虐。

“他海棠花园的房子租出去了?”雪容问安迪。

“没有啊,空关着呢。”

“那他为什么不住?”雪容愈发奇怪起来。

“这我怎么知道,你得去问他啊。”安迪挠挠头,“我也觉得奇怪啊。”

“可是他……”雪容再度环顾了一下四周——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环顾的,所有的东西,连他床头放着的书,都一眼就望到了。“他也不用住在这样的地方吧?”

安迪愧疚地转开视线,“他本来还有点积蓄,结果都借给我还债了。最近又一直接不到什么活……”

“为什么?”雪容皱着眉头好奇地问:“我记得他演完《漂泊的圣彼得》以后不是一片好评吗?”

“别提了。那部戏你也知道,是老外选的角,这种机会哪是一直有的。”

雪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评论不是都说他演技很好什么的……”

“这个圈子又不是光靠本事混饭吃的。他那个脾气,以前又得罪了人……”安迪直摇头,却再也不肯说下去。

“那他不演戏做什么?”雪容又问。

“也不是不演戏,演倒是一直在演,就是演一些……不太热门的……”安迪尽量说得很婉转,“倒是有机会演电视剧啊什么的,但是他自己又挑……”

说到一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哎,你有机会就劝劝他吧。”

这回轮到雪容叹气了,“我要是有机会还来会来找你吗?”

“总有机会的。”安迪很笃定地说,“要是真有人能劝得动他的话,我看也只有你了。”

雪容无力地在陈洛钧的床脚坐下,被他枕头边放着的一本书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本薄薄的佛经,翻得很旧了,边角都软软地皱了起来。

“怎么都看上经书了……”雪容愈发皱起了眉头。

“还吃上素了呢。”安迪补充道。

回去的路上,雪容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上次看到陈洛钧时,她还觉得他的状态比以前要好很多,没想到那只是一层一捅就破的表象而已。仔细回想起来,她虽然认识他那么多年,却一直想当然地觉得他那么优秀,那么坚强,却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他的想法,体会过他郁结在心底里的压力和痛苦。

雪容知道他周一晚上没有演出,想要约他,却连发一条短信都纠结了半天。

是问“最近在做什么?怎么都没有消息”还是“有没有空出来”?或者应该直接说“我想你了”?

犹豫了很久的结果,是用了她最拿手的发嗲招数:“阿洛,我买了宜家的书桌,可是不会装,你能不能来帮我看看?”

等了很久,他才终于回了一个“好”字。

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脆弱,还是他的名字在她心上下了什么魔咒,看到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她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地红了红。

雪容特地调休了一天,一早就起床去买菜做饭,天一黑便不时地奔到客厅窗边往楼下张望。

陈洛钧一进门便看见餐桌上满满当当的一桌菜,惊讶地半天都没挪动脚步。

“我有买新拖鞋哦。”雪容献宝般地从鞋柜里拿出跟自己同款的蓝色拖鞋放在他面前,“先吃饭吧。”

他低头难以察觉地笑了笑,“先干活。书桌呢?”

“在房间里。”雪容跟着他走进卧室,看他蹲在地上,认真地研究组装说明书。

“阿洛。”

“嗯?”他头也没抬地答应了一声。

“这是不是跟你海棠花园那张桌子一样?”她装作不经意地站在房间门口远远地问。

“不太一样。”他依旧没有抬头,“我那个是旧款了。”

“那用到现在有没有坏?”

他没有立刻答,只是翻到说明书的下一页看了一会儿才说,“应该没有。”

“有没有你不知道吗?”

“很久没住那里了。”他放下说明书,开始拆包装的纸箱。

“为什么?”

“那不是我的房子。”他很理所当然地说。

“不是你的是谁的?你卖给别人了?”

陈洛钧把书桌的面板从包装箱里抽了出来,放在脚边,转了个身背对着雪容说:“是你的。”

他拆开一包螺丝,依旧低着头问:“螺丝刀有没有?”

半天没听见雪容的回应,他才转回头站起来,走到一直在发呆的雪容面前晃了晃手,“螺丝……”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被她紧紧地拦腰抱住,力气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又怎么了?”他拍拍她的脑袋。

她抱着他沉默了许久,才带着一丝鼻音地说:“我的房子先借给你住好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他僵硬着身体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啦,再不放开我,你的桌子到明天也装不好。”

“不放。”她摇头。

“放开我又不会走……”他叹了口气。

雪容这才勉强松开了手,“螺丝刀在厨房,我去拿。”

她拿了工具回来问:“要不要帮忙?”

“你站远点,别帮倒忙就行。”陈洛钧已经开始装书桌的桌腿。

“哦。”她退后一步。

其实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问题想要问他,可真见到他了,又实在不愿意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破坏了这难得的安静的气氛。

算了算了,多做一天的鸵鸟也不会怎么样。她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靠在门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吃饭的时候她没有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发觉他小心地绕过了所有肉菜,只盯着几样蔬菜夹。

“为什么不吃肉了啊?”她憋了大半顿饭,最后还是没忍住问。

“不想吃就不吃了。”他避开她的眼神,无所谓地答了一句。

她没有再追问,只悄悄地把他爱吃的荷兰豆往他面前推了推。

陈洛钧刚放下筷子,手机就响了。这回他没有躲去厨房,只是看了雪容一眼,便接了起来:“嗯……正在吃……跟容容一起。”

雪容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对她一笑,继续说道:“她做的饭……挺好吃的……”接着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下个月?我不知道有没有空……到时候再说吧……”

又应付了几句,他挂了电话说,“我姑姑。”

“哦。”雪容其实也猜到了,“陈老师还好吧?”

“挺好的。”他站起来收拾碗筷。

“让你下个月干嘛?”

“没什么。”他避开话题,端着空碗往厨房走去。

雪容有点郁闷,偷偷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两人一下都变得心事重重,愈发安静了下来。

陈洛钧洗碗时,她站在他身后抱住了他。

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在洗� ��所有的碗碟之后,擦干了手,默默地覆在她的手上。

她探出手指,缠到他的指间,两人的手温柔而坚定地握在一起。

那一刻她忽然如释重负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终于回到了身体里,她终于又找回了当初那个执着,勇敢,拿全部身心爱着一个人的江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