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笼中的亚当 > 第五十六章 渐渐浮现的真相(下)全文阅读

喀狄娅走在幽森黑暗的隧道之中,走在前方的老狱卒托卢手中的提灯微微摇晃,挂钩与提灯顶端的锁链摩擦吱嘎作响,两侧的石墙冰冷而无情,锈迹斑斑的铁门从火光的前方出现,又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中,喀狄娅甚至能够听见一些铁门背后传来的要咽气了一般的呻吟声,而这时老托卢就会用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橡木棒猛敲铁门,并出声咒骂,巨大的敲打声与含糊不清的辱骂声让喀狄娅非常的紧张。

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喀狄娅恍惚间以为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身后两名沉默的强壮侍女让她以为是两名身穿铁甲的卫兵。

但她们也确实是卫兵,虽然她们一人提着一个篮子,一个提着一盏提灯,但实际上她们的宽裙子褶皱中藏得有铁剑与狼牙棒,那是公爵替她找来的女卫,据说是林勒镇的福杰大人带来的,她听见她们告诉她福杰大人是如何信誓旦旦的在公爵面前保证道:“任何想要伤害她的人都会被她们宰掉,就像是屠宰畜生一般!”而她们本人也如此肯定。

“好黑啊。”她失神地喃喃道。

但在这样寂静黑暗的幻觉之中无论是多么细小的声音都会显得那么响亮,特别是对于习惯于这种环境的狱卒来说。“黑?啊,是这样的,小姐。”老狱卒醉醺醺的回答道,“怪物来了,可没人关心罪人的死活了,已经很久没有送新的灯油与蜡烛了。”

喀狄娅愣了愣:“那么吃的呢?他们吃什么呢?”

“吃的?我的好小姐,当然是吃面包了啊,”老托卢说着打了个嗝,“面包,知道吗?下人们吃剩的,或者不新鲜了的、发霉了的,都会送到下面来,罪人们可没资格挑剔呢。”听了老托卢的话喀狄娅觉得自己仿佛闻见了一股臭味,她抬起手捂住了鼻子。

注意到喀狄娅的反应的老托卢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不过他马上又注意到了那两个比他年轻时候还高出一个头的强壮女人正冷漠的注视着他,他连忙转过了头去,暗自咽了口唾沫:“马、马上就到了,小姐,请忍耐一下。”

这一支奇怪的队伍马上便陷入了沉默:一个佝偻着背、酒气熏天的老狱卒,一个虚弱、漂亮的贵族小姐,两个高大强壮、穿着不合身的女仆服侍的侍女。沉默的队伍又在黑暗中前行了一阵,最终老托卢率先停了下来,他勾着头斜眼看了看身后的三个女性,然后将提灯挂在了门旁边的墙壁上的铁环之上,然后从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他将油腻老旧的钥匙插进锁孔,铁门咔嚓一声打开了,吱嘎的开门声响让人毛骨悚然。

“小鼻涕虫,看看谁来看你了。”老托卢一边用手中的木棒敲着铁门,一边冲一片漆黑的门内大声嚷嚷道,喀狄娅听见黑暗中传来了细微的挪动声,她从身后的高大侍女那里接过了提灯,然后走到了门旁,老托卢自觉的站到了一边去。

喀狄娅提起灯笼,只觉得无力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她从未想过提灯会这样的沉重,也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虚弱到这般地步,她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个白煮蛋,林勒镇、爱德镇来的两个大厨为领主们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而喀狄娅看着那些曾经让她食指大动的食物只觉得昏昏欲睡,根本没有去尝一口的想法。

“小姐?”一个声音在黑暗中想起,让人不禁联想到老鼠的叫声,语气带着点诧异,但更多的是恐惧——说话者本人仿佛也变成了老鼠,躲在黑暗中不敢出现,不过喀狄娅已经看见了那一双映着提灯的火光的眼睛了。

她真的好像老鼠。“你在吗?”喀狄娅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怯生生的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杀你?”喀狄娅感到很惊讶,她从未想过她会变成这样,她以为公爵已经为了她饶了——他确实饶了她的性命,“不,当然不,为什么这么问?”

“他告诉我……”喀狄娅听见那个声音微微啜泣,不过此刻牢房中的人已经虚弱到了连啜泣都做不好了,“他告诉我,要是下次再有人来,就是我的……”

喀狄娅转过头去看向了老托卢,他想要避开她的目光,不过当他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时却又愣住了,这是他看见这个贵小姐进入地牢来之后头一次表现得威严,他几乎都快以为她虚弱得连发怒都做不到了,从一开始便打心底里的蔑视她,但此刻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请您原谅,小姐……”他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他连忙解释道,“我们都这么对这里的罪人这么说,不然他们会不老实,成天的哭喊——”

“够了!”喀狄娅直接看向了自己的侍女,“让他离开!”

两个高大的侍女沉默的向前走了一步,原本还张着嘴打算说什么的老托卢只能乖乖闭上嘴,低下头,然后悻悻地离去了。

听着老托卢的脚步远去,喀狄娅走进了牢房,脚底下踩着稻草,她马上闻见了一股臭味,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停下脚步,她继续往前走,终于看见了那个缩在墙角里的可怜人。

喀狄娅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根本想不到她会被这般对待。她就被这样丢在了这里,任其发霉腐烂,被人遗忘在黑暗中。“小、小姐……”女仆抬起了头看向了喀狄娅,她此刻更像是一个乞丐而不是女仆,但她的身上确实还穿着内堡的女仆装,但已经脏得不行,喀狄娅看见她的脸,简直是皮包骨头——

喀狄娅看不下去了,她曾经还挺喜欢她的。“快点,把东西拿过来。”身后的强壮侍女提着篮子走了进来,“这是我让厨房给你做的,有煮鸡蛋、柠檬蛋糕,我还给你带来了一点甜果酒……”

喀狄娅重新低下头去看向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几乎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侍女手中的篮子,接着喀狄娅听见侍女踢翻了什么东西,她接着昏暗的火光看去——那是一个脏兮兮的木盘子,里面放着半块面包,上面还带着绿色的霉菌。她就是吃这个?喀狄娅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对不起。”喀狄娅小声的说到,她蹲了下来,看着侍女将篮子放到她的面前,而那个女孩是如何疯了一样的伸出干瘦肮脏的手去拿里面的食物塞进嘴里,“对不起。”喀狄娅轻声说到,“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对你……对不起。”

喀狄娅看着眼前狼吞虎咽的女仆,她甚至都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她真的变成老鼠了,喀狄娅在心底里内疚的想到。

“把东西拿给我。”喀狄娅抬起头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高大侍女。她们不光光身材像男人,连脸也像男人,喀狄娅暗自想道,但她没有任何要侮辱她们的意思,她很尊敬她们,因为她们像男人一样能打,甚至强于大多数男人。

“可是小姐——”侍女显然很犹豫,但当她看见喀狄娅坚决的眼神之后,喀狄娅听见她微微的叹了口气,然后从腰间取下了一个小袋子,她躬下身将那个袋子递给了喀狄娅,袋子中的钱币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喀狄娅这时才看见女仆抬起了头来看向自己。

“这里面是十二枚银币,是我自己偷偷攒的。”喀狄娅将那个小钱袋放在了装着食物的篮子旁边。

女仆瞪大了眼睛,她嘴里的还塞着食物,但她仍旧含糊不清的道:“小姐……”

“你吃饱了之后她就会带你出去,”说着喀狄娅指向了旁边的高大侍女,“我会让你离开这里,不过很抱歉,现在金瀑城也变得非常的危险,让你出去你可能也不会变得安全,但起码你不用在这种地方担心受怕了。”

女仆艰难的咽下了嘴中的食物,她的声音变得尖细,仿佛快要哭了出来:“小姐……”

“那……”喀狄娅站起了身子来,“你慢慢吃,不用着急。我先走了。”

说着喀狄娅准备转身离去。当她走到牢房的门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她提高了音量,终于不那么像老鼠了。

“等、等等,小姐!”

“怎么了?”喀狄娅转过头去。

“为什么?”她呆呆地问道,喀狄娅忽然惊奇的发现,原来她的眼泪还没有流干,刚刚她又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她的嘴唇干裂,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虚弱而微微发抖,“为什么?”

为什么?喀狄娅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了头去。

“你知道吗?”女仆忽然自顾自的开始喊了起来,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躺下,“你知道吧?知道是我带那个男人去你的房间的?”

高大的侍女露出了怒容,不过她并没有出声,而是看向了喀狄娅,等待着她的指令。只要她一声令下,她们便会一拥而上,将她大卸八块。

但她没有那么做。

“你知道的吧?”见喀狄娅不回答,她又继续哭着逼问道,“你明明知道的吧?我知道,我看见了,我带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你都看到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杀了我呢?”女仆说着仿佛失去了力气,她坐在地上四肢无力的放在地上,哭喊已经花光了她仅存的力气,“为什么还要放我走?为什么还要给我钱?为什么?”

喀狄娅转过身去,女仆愣住了,她看见了喀狄娅的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曾经那个贵小姐不曾拥有的,那是怜悯。“我也想问你,”喀狄娅轻声问道,“为什么?”

女仆呆呆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她想要大喊出来,但在看到她的眼神后她却没了那个力气。为什么……为什么那样子看着我啊,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为什么那么悲伤的看着我啊……明明……

“我爱他。”她低下头,声音细微到几乎不可闻,但喀狄娅还是听见了,她就像知道她会这么说一样,但她也确实知道。

喀狄娅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朝着门外走去。

“那小姐呢,”见喀狄娅又继续朝门外走去,她又抬起了头,“为什么小姐要这样对我呢?您……您不恨我吗?”

喀狄娅什么也没有回答,她头也没有回的走出了牢房,女仆呆呆地看着门口,高大的侍女则在冷冷地看着她。

“为什么?”喀狄娅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手中的提灯递给了另一个高大的侍女,侍女差点以为喀狄娅时在问自己,她正诧异便看见喀狄娅失神的看着前方,“为什么啊?”自己则有些失落的走在地下墓穴的隧道中,“为什么一到选择的时候就都毫不犹豫的放弃我了呢?”喀狄娅喃喃自语道,她只觉得鼻子发酸,“为什么……因为生我的气了吗?恶作剧太多所以遭报应了吗?”

无论如何,我不想让父亲因为我而杀人。这样做错了吗?谁来告诉我?

“我做对过什么吗?”

……

茜莫肯坐在马车里面,她与依着她的赫米一起裹着一条厚毯子,马车外面嘈杂的声音让她非常不安,而身旁赫米的冷静也让得她感到非常惊讶。

“赫米,”茜莫肯轻声问道,“你不怕吗?”

此刻马车外面全是举着火把的居民,他们几乎都是城北的居民,卫兵们挨家挨户的通知他们撤离城北,来到水闸区与旧城区,入夜了,冷风吹了起来,人们在街头上生起了火堆,身上裹着从家中拿出来的厚毯子拥簇在一起,这副灾难来临后一个的景象让得茜莫肯感触很深。

“嗯。”赫米的回答让她有点摸不到头脑,她究竟是害怕还是不害怕呢?茜莫肯不安的握住了赫米的手。

“茜莫肯姐姐害怕吗?”赫米轻声问道。

茜莫肯一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

“这种时候不害怕才奇怪吧。”坐在马车前边的银褐色头发的女士笑着说道,茜莫肯朝她看去才发现她正在看着自己与赫米。“周围的人可都害怕得很呢。”

“他们在害怕什么?”茜莫肯问道。

“害怕什么?当然是怕死啊,”银褐色头发的女士微微点了点下巴,然后昂起了头,“对呢,如果要细分的话,他们害怕巨怪,害怕卫兵,害怕灾难,害怕我们。”

“我们?”茜莫肯细细的思考了一下这个词,“是说佣兵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呢,”女士点了点头,“毕竟他们是真的怕死嘛。说起来,谁不怕死呢?”

“佣兵?”

“不,不对哦,佣兵也怕死哦,只是我们意识不到而已。”女士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自己意识不到,结果搞得旁人也跟着意识不到,他们都以为‘佣兵不怕死’,‘怕死’的会害怕‘不怕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但也很奇怪吧?毕竟佣兵不是真的不怕死。”

茜莫肯只觉得女士说的话很难理解,她微微歪了歪头,然后努力的想要去消化她所告诉自己的事情。

“害怕……吗?”茜莫肯喃喃道。

“害怕是由一个度的,”坐在马夫位置的高大男人忽然出声说道,茜莫肯惊讶的抬起头去,她一直很怕那个给人危险感觉的男人,但此刻他的话却让她很感兴趣,“当他们害怕我们的‘度’小于其他让他们害怕的事物的‘度’时,他们便可以毫不犹豫的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哼哼,真是危险的发言呢,阿列夫,你这是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失职找借口吗?”银褐色头发的女士坏笑着问道。

名为阿列夫的强壮男人则没有回答。

“那、那个……”茜莫肯有些紧张的插话道,“请、请不要争吵……”

“争吵?你理解错了哦,”银褐色头发的女士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笑容,“这可是单方面的责备啊,对吧,阿列夫?”

阿列夫沉默了几秒,然后沉声回答道:“我不会失职,也不会找借口。”

他的话让得茜莫肯觉得空气都凝重了起来,特别是这种周围还都是摇曳的火光与嘈杂的人生的环境下,茜莫肯只觉得紧张感越来越盛,她慌忙的想要转移话题,“那、那个,艾瑟兰女士?”

“嗯?叫我烈花就好了哦,”艾瑟兰脸上露出了笑容,“与之相对的,我叫你们茜莫肯和赫米没问题吧?”

“当、当然!对吧,赫米?”

“嗯。”

“嗯,那好。有什么事吗,茜莫肯?”艾瑟兰的笑容让得茜莫肯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那个,对了,为什么烈花女士忽然心情变好了呢,明明之前都……”茜莫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对、对不起,我的意思是……”

“明明之前都一副臭脸?”而艾瑟兰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不,不是那个……”

“嗯,因为我收到了妹妹的消息,得知她还平安无事,所以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这么说你能理解吗?”艾瑟兰笑着问道。

“啊,嗯,原来如此……”茜莫肯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嘴角微微的上扬,“真不可思议呢,烈花女士。”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呃……”茜莫肯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一时间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她绞尽脑汁的在思考要如何回答。

“不,不用在意,直接说就是了,我不会生气的哦。”艾瑟兰看着茜莫肯说道。

“真、真是对不起!”茜莫肯连忙低下头道歉,“我在想……明明烈花女士是一名佣兵,却居然和妹妹还有联系……所以很不可思议……”

“啊啊,我知道了,你是在说佣兵的那个吧,关于‘斩断过去’什么的,对吧?”

茜莫肯犹豫的点了点头。

“嗯,要跟你们解释这个就有点复杂了啊。”茜莫肯看见艾瑟兰女士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让我想想啊,要怎么跟你们这样的家伙解释这个问题呢。”

“不、不必特别费心也……”

“快到了。”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列夫又开口说道了。

“快到了?”茜莫肯这才意识到他们的马车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请、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啊,不用这么紧张,”艾瑟兰女士又抬起了头,“嗯……因为接到了保护你们的委托嘛,就想着把你们带到什么地方才安全,最后果然还是只能是这里了啊。”坐在前方的艾瑟兰女士扬起了马车前方的挂帘,茜莫肯看见了前方坐着的阿列夫,拖车的马,已经远处火盆中摇曳的火光与高大的城墙。

“内堡?”茜莫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