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弗雷德烦躁的挠了挠没什么头发的脑袋，然后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燃烧的天空。女人们在低声啜泣，或者安慰着那些哭起来能吵死巨怪的孩子，而男人们则来来回回的踱步，或者靠着墙角、木桶喝得烂醉，亦或者成堆的聚在一起低声窃语。
还有人跪在地上祈求着神明降临来拯救他们，失声痛哭的同时细数着自己的罪孽。
真是一帮不敬神的家伙。看着他们的样子老弗雷德郁闷的想到，因为那些人中有的人正在向火炉之主祈祷，但火炉之主是战士神，不会庇护懦夫。此刻凡是健全、健壮的男人都被喊到前线去抵御巨怪了，前来征召的士官甚至在看到老弗雷德的时候都犹豫了两秒。而这帮懦夫则躲进了垃圾堆，女人的裙子底下，亦或是想乘机发财的人家的地下室之中，更甚者切掉了自己的拇指，充当残疾。
不过也这些懦夫里也有人被揪了出来，然后直接押往“溺死鬼吊架”绞死了。
而活下来的人则跟女人、孩子、老人挤在一堆瑟瑟发抖。看着他们因恐惧而剧烈的颤抖，老弗雷德摇了摇头，然后舔干净了酒瓶倒出来的最后一滴酒。
该死的，这才是最糟的。老弗雷德一边将空酒瓶用力地朝宽敞的灿金河抛去一边低声咒骂道。
水闸区与旧城区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老弗雷德喘口气之后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让人以为是个老乞丐。不过他本人并不介意这些，因为他觉得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是些蠢货！
老弗雷德又看向了北方燃烧的天空，他知道现在整个北方城区都化作了火海。那个火球从黑暗中升起，在夜空中划了个弧线，然后落进了北城区，接着整个北方城区就陷入了火海，无数人尖叫了起来，毕竟那是他们家的所在。而在那个时候，只有老弗雷德注意到了，那个火球升起的地方，是内堡。
这帮蠢货在大哭大叫的时候都不知道，居然是他们最最敬爱的公爵烧了他们的家。老弗雷德是个聪明人，他自然不会随便把这种事说出去，除非有人请他喝酒。等这场战斗结束了，也许我还可以拿这件事去敲诈内堡一笔。
老弗雷德知道公爵大人的秉性，他知道他是会愿意花点小钱摆平这种小麻烦的，毕竟已经与他做过那么些次生意了，老弗雷德的信誉可以说是内堡人人皆知。
可是正当老弗雷德靠着墙美滋滋的思考着这次从内堡敲诈来的钱该怎么花的时候，他内心深处忽然又有一个声音担忧的问道：要是这次危难抗不过去的话，怎么办？
老弗雷德拧起了眉头，没错，他做事总是有两手打算。要是抗不过去？那么久没有赏钱拿了，更可能自己还得被那些山里面爬出来的怪物给当点心吃了。他紧张的扶着墙站起了身子来，城门早就被公爵下令封死了，城内的人根本无处可逃。
不过老弗雷德知道，城内已经有着一些阴险的家伙在发财了。他们找到那些有钱的家伙，告诉他们可以带他们离开金瀑城，不过得出大价钱才行。老弗雷德有些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这个本事，不过那帮负责南城区治安的娘们儿就不管这些了。她们迅速的介入并调查了那生意，老弗雷德还记得有两个想反抗的家伙被打断肋骨时发出的惨叫声，不过最后调查得怎么样了，他就无从得知了。
那些娘们儿穿着红蓝相间的斗篷，手里拿着亮铮铮的武器。老弗雷德之前看见一个酒鬼去找她们麻烦。那些喝醉了的傻子只看见了她们的侧身，也就是斗篷红色的那一边，于是他们便以为她们是从“红纱帐”里走出来的，便上去说要睡了她们。
结果就是他们的惨叫声让得周围一片哭泣的孩子都闭嘴了。
这些娘们儿对躲在南边城区的男人下手极其狠辣，老弗雷德能够看见她们下手时脸上毫不掩饰的不屑。
但正因为这帮娘们儿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城区能够保持着基本的秩序，任何程度的犯罪都会受到雷霆制裁。老弗雷德也因此觉得公爵不愧是公爵，于是对他能够保护住金瀑城的想法更有信心了。
特别是在他听说金瀑城公爵亲自上前线的消息之后。
听说那个从来不以武力出名的病怏怏的公爵亲自上阵之后，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他们开始为公爵祈祷，让诸神保佑他，不过老弗雷德还是听见这些祈祷声中有人在低低地咒骂他让魔鬼当自己的女婿，操了自己的女儿。
无论怎么样，紧接着公爵上战场的消息之后传来的，便是巨怪被堵在了燃烧的北城区无法前进的消息。无数人呼喊公爵的名字与普林家族的名号，并高声叫道“万岁！”
好歹是活下来了。老弗雷德想到，不过这场战争究竟要持续多久呢？没人清楚。他们只能期望公爵的军队能够尽快将这些山里面爬出来的怪物杀光，然后赶紧回去做好过冬的准备。老弗雷德已经听见有人在低声商议战争过后该如何过冬了。
而老弗雷德对他们的这种行为只是嗤之以鼻。金瀑城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所以本地的大多数居民都没有办法理解战争的残酷，他们以为这场战争就跟去酒馆喝酒一样轻松，喝醉了便睡一觉，然后便没事了。
他们以为他们已经占据了上风，获胜是迟早、甚至很快的事情。
老弗雷德却不这么想。他摇了摇头，然后又看了看北方燃烧的天空。事情没这么简单，老弗雷德神色严峻，虽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他总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甚至是连最**的部分都还没有到来。
正当老弗雷德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低着脑袋打算继续去找酒的时候，他听见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惊恐，绝望，慌乱。老弗雷德觉得北方吹来的冷风也忽然闷热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了周围所有人都看向了的方向。他意识到那是内堡的方向。
不，不对……不是内堡……
那是什么？
接着地震来了。
那是什么？！
女人们嘶声力竭的尖叫了起来，孩子们放声大哭，地动山摇，连房屋都在发出绝望的呻吟。堆积的木料堆破然倒塌，酒鬼们哀嚎着抱住了脑袋，手中的酒瓶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那是……！！！
一切的一切，仿佛勾织出了一副炼狱的场景。
老弗雷德呆呆地看着内堡的方向，或者说是烟熏塔的方向更为确切。
地面摇晃，人们绝望的在老弗雷德的眼前跑了跑去，像是在寻找庇身之所的老鼠一般。
冲天而起的黄色火柱倒映在了老弗雷德的眼睛之中，顶端被北方飘来的乌云给盖住了，但仍旧能看见乌云也被黄色的火柱给染成了沙土色。
地震忽强忽弱，老弗雷德觉得一阵头晕，双脚也开始发软。那些邪恶的黄色火焰让他仿佛闻见了硫磺的恶臭，他想要伸手扶住什么，但是却只能扑倒在地，然后呕吐了起来。
惊恐的人群开始推挤，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南方跑去，就算他们知道南方只有一片悬崖，但他们仍旧跑了去。没人在乎在他们脚底下惨叫的老弗雷德。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有人注意到了奇怪的惨叫声与呻吟声，但正当他们想要低下头时，却忽地有刮来了一阵掩盖了一切声音的狂风，风中夹杂着什么东西的怒吼，没人听过这样的怒吼，光是听见这种声音就让人战栗不已，惊恐暴乱的人群愈发癫狂。
忽然有人发现有细小的东西砸在了他们的脸上，吹进了他们的眼睛里。
……
老者生前见识过这样的景象，他看着远处冲天而起的黄色火柱想到。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接住从空中落下的细小颗粒，但那些颗粒却只是从他半透明的干扁手掌中穿了过去。
虽然没有触碰到那些东西，但他知道，那是沙子。
不过他活着的时候看见的火柱并不能让天空落下沙子，而且颜色也是更为纯正的火焰的颜色。他曾经因那种光景而惊叹不已，以为自己发现了世间最少有的秘密。但如今他看着这一切，都觉得如此肤浅、虚伪。
此刻的他正站在金瀑城的西侧城墙之上无人看守的一段。他施展了某种巫术，让生者下意识的避开了这一段区域，不靠近这里。他曾经用同样的巫术将那个名为安东尼的佣兵引入了兄弟会派来的杀手的埋伏之中。
不能让他们靠近真相，老者疲倦的想到，或者说是不能让他们过早的靠近真相。
虽然对于他本人来说，这些事情根本就无所谓。但他没想到，就算是变成了鬼魂的模样，黑暗的诅咒仍旧如影随形。有人“祈祷”得到帮助，于是他便必须回应，这是黑暗交予他的义务，正如他数个世纪之前向黑暗“祈祷”来禁忌的学识时一样。
那个存在有求必应，但并不是没有代价。本以为死了便已经解脱，可最后发现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他也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灵魂没有被黑神的神仆带走，因为它早已打上了别的烙印。
不管怎么样，老者并没有太过悲观。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并觉得庆幸，自己能够继续以前的事业了。
而这一次复活，让他受益匪浅。不，已经不止是受益匪浅这么简单了，老者暗自想到，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相当严肃。
他终于接触到了毕生都在追求的东西，真相，以及这个世界的本质。不过让他感到挫败的是，他能够接触到这些，不是因为他身为学者去不断探究，而是运气与“祈祷”。
睿度因。老者从没想到过自己居然碰到了他，而且轻易的就从他身上得到了那些东西。
他欺骗了他，说自己可以将关于那座古老的城市的记忆交给他，但事实上他是“祈祷”了，他“祈祷”能够交换双方的记忆，以隐秘的得知睿度因脑海中藏着的秘密。可得到的东西却让老者惊恐不已。
真相如传说一般，几乎让他发狂，而他的尖叫声也让睿度因察觉了他的意图。他惊恐的中断了“祈祷”得来的仪式，远远地躲开了睿度因。虽然事后他不禁为此感到懊恼，因为如果再坚持一会儿，他会得到更多的真相。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被他所获得的真相震撼了。
不，这不是真的……他企图麻痹自己，那些记忆片段不过是睿度因荒诞无稽的怪梦而已……那不是真相。
接着他才觉得，自己竟然真的开始发疯了。他理解了古代文录中的预言，“接近真相，你将陷入绝望与疯狂。”
老者发现自己在颤抖。他现在是鬼魂，他的灵魂在因“真相”颤抖。
不，这不是真的……他继续拒绝着那些自睿度因那儿得来的记忆。
“你看起来很苦恼。”一个优雅动人的声音自他身后的黑暗中传来。
老者转过头去，看见了他站在那儿。他站在一片黑暗之中，但仿佛自身散发着微光，每个细节都能仔细看清：他有着漆黑的头发、眼睛，紫色的嘴唇，苍白如雪的皮肤，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柔弱美丽，以至于老者没办法分辨出他的性别；而他身上最为奇特的部位，便是他的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山羊一样的横瞳，被长久注视的话便让人有种背脊发寒的感觉；他身上穿着奇异的华服，有着黑白色条纹的喇叭袖，每根细长的手指之上都带着不同金属的戒指，他的衣服整洁而高雅，但领口处却别着一个上面雕有满嘴獠牙的怪物的胸针；他的衣服时而是紫色，时而又是灰色，最后又变成了黑色；再往下就是修长的腿，他的下半身服饰都是黑色，让人看不真切，甚至没办法分辨他的双脚究竟是穿着华丽的靴子，还是长着怪物的蹄子；最后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他的尾巴，就像是一根金属锻造的华丽链条一般扭动着，尖端更是如箭头般锐利。
老者听说过他，但他又不确定面前这个存在就是自己听闻过的那个存在。
他的眼睛透过了老者，看向了那冲天而起的黄色火柱：“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久远前所埋藏的秘密！璀璨的星屑！”
接着他的山羊之眼看向了老者。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分担这些苦恼，”老者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动人的微笑，“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啊，正因为这最后一句话，老者确定自己面对的就是那个存在了。
那个“魔鬼”。
“魔鬼找上我，是为了什么？”老者明知故问道。
“自然是为了‘交易’。”魔鬼笑着回答道，“你似乎得到了一些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老者微微点头，这是自然。他得到的东西，就算是云海之上的神明也会窥觊。
老者虚物但苍老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不……”
魔鬼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然后继续说道：“我会提出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只需要你向我分享一下……”
“不……”老者坚决的摇了摇头。
“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提出的条件。”魔鬼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一向公正，你是知道的。况且我想要的，仅仅只是‘看一眼’而已，你甚至都不会损失什么……”
“不。”老者再次果断回绝，不，决不能让第二个存在知道这个真相。
魔鬼沉默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看向了老者。两者对视了许久，魔鬼才冷冷地说道：“你让我愈发好奇了，同时也让我愈发肯定你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老者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纵使是他活着时最为强大的时候，也不能比及面前这个存在的千分之一，更不用说如今的自己只是一片虚无缥缈的幻影而已。
但无论如何，老者已经决心不能让任何其他存在得知这个秘密，就算是云海之上的诸神也不行。这个秘密也许连最为久远强大的神王也不知晓。
越想到这里，老者的心智便愈发的崩溃。因为他此刻掌握了如此之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有可能会颠覆这个世界本身。
不，这不是我能够承担的……老者说着便闭上了眼睛。
魔鬼猛地警觉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接着他向前迈出了步子，并伸长了手。他戴满了戒指的纤细手指张开，紫色的灵质渗出他的皮肤，他要以自己的灵魂去捕捉住老者的灵魂，这是极其古老的种族才拥有的手段，而也是他第一次使用。这是他第一次“逾越”，他自诞生以来便一直遵守着魔鬼的信条。
但他知道，此刻如果不这么做，他以后可能将再也没有机会靠近“真相”，所以他亲自打破了自己的信条。
老者在“祈祷”，他“祈祷”连同着自己的灵魂、记忆一起彻底消失，就算是回应“祈祷”的存在也无法触及。
“你疯了？！”魔鬼的面目变得狰狞扭曲了起来，隐藏在柔弱美丽之下的邪恶透露了出来。
老者张开了双眼，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只有瞳孔也只剩下了一点细小的白点。魔鬼看见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他轻轻地低语道：“睿度因，小心魔鬼……”
最终他像是烟雾一般消失了，魔鬼死死地抓住了那最后一缕烟雾，紫色的灵质拽扯着那缕烟雾纳入了魔鬼的体内。
魔鬼先是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接着他又闭上了眼睛，表情最终变成了恼怒与狰狞。最终他暴怒的扬天咆哮道，因为他等待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的机会，就这样如烟雾一样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