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值我槐岁 > 第五十四章 哀绝03全文阅读

周汲月默然无语,她能猜到许清荻腿脚不方便,尾随她一路到此,实在十分艰辛。但她这几日一直避开许清荻,此刻恚怒大于感动,冷冷:“是,你管得倒宽!”

许清荻垂下眼帘,似乎颇为受伤,但他出乎预料地没有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听到你说,柳宸是因为你家里人的原因才会……离开的,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周汲月一愕,没想到他突然提问这个,她轻描淡写道:“八年前,家里人命我从外地携带一部孤本珍籍回家,那天我和柳宸一道,结果遇见了大火灾。本来我们已经逃了出来,他为了追回那本藏书,又急速返回,然后就葬身在了烈火中。”

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赤红又在这一瞬压将上来,可是长风吹拂,这样的阴翳很快便散去,恢复成一片云淡风轻的晴朗碧空。

许清荻再度沉默,就在周汲月忍不住要告辞回家时,忽然被他抓住手。少年握得很紧,眼神不避不闪地直视着她,眼神如此锋利澄澈,如同两柄水刃:“念念姐,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柳宸了。”

周汲月微微笑起来:“那是。”

许清荻步步紧逼:“既然你心里已经没有别人,为什么你不能考虑一下我呢?我也很好,我不比任何人差!而且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可能你未来也不会遇见比我更喜欢你的人了。如果你答应去做国家队领队,我做那个替补,我们可以……”

“我知道你很好”,周汲月截断他的话,淡然地叹气,“也知道你非常喜欢我——可是对于柳宸的八年耗费了我所有的心力,我不再喜欢他,我短时间之内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了。”

“我只是厌倦了这种追逐与被追逐,要赎人先赎己,你抬手斩断羁束、放过自己吧,也就放过我了……”她的神色里有一种压抑的沉郁与淡漠,是阅历尚浅的许清荻万难读懂的。

许清荻只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她的心境宛如死水微澜,难以在支撑起燃烧爱恋的热忱,这样的伤痕是需要经年时间去治愈的,可是他等了八年,再等不起了。除非此刻天降一场惊变,那些懵懂的情愫才会在冰霜突至时候倏然破土萌芽。

他不能再过多奢求什么了。

周汲月扯开他的手,安慰性地拍拍他脊背,犹如蜻蜓点水:“加油,小许,你的前途是很光明的,祝你好运!”

许清荻目送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喉头干涩,鼻子发酸,似乎要哭成一百斤的瘦竹竿。他想说,没有你的未来怎么能算是最光明的前途呢?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卡住了。

少年的傲气与自尊容忍了这次前来央求挽回的孤注一掷,却不能容忍他再次低头,于是他哪怕心里滴血,也故作从容地挥手:“念念姐,也祝你好运!”

周汲月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走得一身从容,她按着胸口,感觉到熟悉的心悸,与她见到柳宸画上的人像时的心境别无二致,居然宛如心碎。她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越走越快,甚至有些仓惶地奔向了家的方向。

周汲月艰难地按照手机导航的指示,在千变万化的城市环境中找到了回去的路线,一路颠簸,到家的时候已然过了四个多小时。屋内茶烟透碧纱,雾气袅袅中,她坐到了父母中间,捧着茶盅,任由思绪沉浮不定。

周汲月知道,身边的父母都有深邃而洞彻的眼神,因此她在进门前竭力藏好了所有的怅然若失。她得感谢父母都没有看她,没有给她过度的心理压迫,使她得以让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归于静默。

只是,这样的氛围飘渺而压抑,静谧到让人忽感不安了。

“小念,妈妈知道你很难过,你从小时候起,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眉毛尖就会向下弯,掩不住的。”母亲忽然叹息,温温柔柔地合掌将她的手覆住,“人行一世,只要身行端正,就无须畏讥谗言。”

周汲月听得满腹疑惑,禁不住心头一跳,母亲所指的、和她所想的,似乎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她抿着唇,忍不住问:“谗言?到底怎么了?”

母亲微微笑起来,似乎有些诧异:“原来小念还不知道这件事啊,那不急。”她和父亲一左一右将周汲月按在餐桌上,面前是一桌丰盛的美食,鲜香扑鼻,林林总总摆了二十多道佳肴,母亲将盘子推到她面前:“龙井虾仁,你从前最喜欢吃的。”

“吃饭的时候凝神静气,切勿胡思乱想。”父亲严肃地告诫,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筷秋葵压惊,“今天这些菜老太婆做了四个小时,你要都吃得干干净净,算不辜负心意。”

周汲月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二十盘,心中叫苦不迭,做了一个与形象毫不符合的幼稚动作,嘟起嘴做鬼脸。原本她还担心与父母分别太久,隔阂已深,相处尴尬,可是竟如昨日刚回来一般自然妥帖,她很快地放松下来,宛如离家前的纯挚烂漫。

母亲笑笑:“你呀,调皮,这个表情,还以为是南珂来我们家做客了。”

周汲月也莞尔,但心思已经不在面前精致可口的食物上,而是反复思量着母亲先前说的那一句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她知道父母定力极好,既然说了要安静吃完这顿饭,就一定不会提前告知她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对面母亲的笑脸上似乎掩不住地透漏出些压抑焦虑,这让她万分诧异担忧,神色纷乱,兴致索然地搅着杯里的布丁,眼神飘忽。

终于食不知味地吃完这一餐,母亲又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开一瓶自酿的青梅酒,来斟酒庆祝她的回归。周汲月清晰地瞥见她眼底的促狭揶揄之色,终于忍不住举手告饶:“妈,你快讲吧!我忍不住了,到底是什么事啊!”

母亲唇边的笑容敛了敛:“小念,这件事是你必须要去面对的——”

她将自周汲月回家起就收缴过来的手机递过来,开屏的新闻就是醒目的红字大标题:“流鲸参赛疑作弊,故意陷害黎帅。”

周汲月倒抽一口冷气,急不可耐地点开往下翻,映入眼的每一行字都让她心坠得更深,很快跌入深海无底的洞。这则夺人眼目的劲爆新闻将矛头直指向许清荻,直言不讳地指责,黎砚池的第一场比赛暂退是因为流鲸社的坑害,使得他身体不适、失去参赛能力。

笔者认为,流鲸社在主力队员发生车祸惨案之后,无法接受团灭的惨痛结果,将平时表现不佳的许清荻以这种“阴险而不见光”的方式送进了国家队的替补席。而笔者直言披露,周汲月将被邀请担任国家队领队,上任后会将许清荻从替补扶正,确保流鲸至少有一人能够站到最后的赛场上。

这篇新闻言辞锋利,笔墨清晰,尽管阐述的“事实”内核滑稽而站不住脚,但足够有蛊惑力。

周汲月粗略地扫了一眼评论区,已经有许多观众被带了节奏,不仅是早就心存疑虑的青芜粉丝,甚至每一家参赛的社团都有人质疑许清荻的入选资格,以及她能否担任中国队领队的资格。她微感茫然地盯着屏幕看了半晌,跌坐回沙发上,眼前一阵发黑。

母亲柔柔地伸手覆住她眼皮,声音柔和得让她的眼睛很快涌起涩意:“小念,莫慌,静下心来,爸爸妈妈都在这里。”

周汲月深吸一口气,茫然至极,尽管黎砚池让她再考虑一下,但实际上她已经坚定拒绝了担任领队的事——这个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根据黎砚池所说,开会商讨的替补、领队人选只有国家队的几名成员和脑力协会的领导知道,不论哪一位,都不像是能做出背后捅刀流鲸这种事情的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无力地如是说:“老大和晏南珂都在帮警局查案,因为信息保密问题,已经和外界切断了联系。”她拨了两人的电话,果然无人接听,然而随后一个电话突兀地打进来,是栾青锦。

周汲月心里一抖,这位学弟莫非知道些什么内情?还是单纯来慰问她的?

她喂了好几声,电话那头却一直沉默无言,几乎让她怀疑栾青锦是放着电话、人离开了,但很快栾青锦的呼吸声微微急促起来,似乎颇为焦灼地为某件事纠结。他想得够久,终于低声道:“学姐,黎砚池那天不能比赛,真的是因为你们派人伤了他?”

周汲月蹙眉,想不到他居然是来逼问的,她自认为和栾青锦认识好几年,虽然不曾亲密无间,到底也算是疏落比肩的好友。她想不到轻飘飘一篇文字居然让栾青锦都摇摆不定,似要倒戈,顿时心往下沉,缄默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栾青锦寒着声:“学姐,我觉得你不会做这种事,可是那天开幕式之后,黎砚池约我到后面公园里面谈。我到地方的时候被一群人截住,混乱之中似乎要被打到,幸好黎砚池及时赶到,我们一起跑掉了。”

他的声音轻细,冷如晚风细碎地刮,似乎转而在电话那头挑眉,流露出些许疑惑:“我没和什么人结过仇,那天还没开始比赛,自然也没有极端粉丝。所以我猜,那些人开始是冲着黎砚池来的,可惜他从小学习武术,拉着我跑得飞快,根本不怕。”

栾青锦做了总结:“学姐,我问你一句,这些人是流鲸派来的吗?”

周汲月抿着唇,斩钉截铁:“绝不是。”她顿了一顿,迟疑道,“我也是听你说起才知道,所以黎帅第二天缺赛,就因为这件事?”

栾青锦缄默,嗓音微微有些不自然,语气难得有了波澜:“不完全是,他替我挡了一下,所以被砸到了头,当时有轻度脑震荡的症状,所以第二天不得不休息。”

“学姐,我相信这不是你们策划的,但其他人到底怎么想的,就很难说了。”他似乎预料到接下来周汲月要回应什么话,当即干脆利落地截在这里,淡淡道,“祝你们好运。”

那头传来手指刮过屏幕表面的沙沙声,在挂断之前,栾青锦又轻轻扔下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出面作证的,你再联系我,但我只是陈述个人想法,不能代表燃灯社的立场。”

他声音的温度渗进手机,似乎微凉的指节也随之暖起来。周汲月搓搓手,感觉身体里的茫然若失、惊慌失措在逐渐褪去,那些冷静从容逐渐复苏过来。她知道,以栾青锦的身份能这样表态已经是非常不易,剩下的所有事都必须要她自己去面对了。

流鲸的这个赛季,当真是一波三折、命运多舛,犹如一支尚未完全复苏的狮群,在突如其来的洪水急流中歪歪斜斜,几欲倾倒,却寻找不到何处才是上岸的契机。

这突如其来的被泼脏水,很可能会和流鲸前段时间的车祸、开幕式上的混乱表现等,一同席卷为一股浩浩荡荡的舆论风暴。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不仅要度过凶险,还要尽量毫发无伤地圆满度过,如果稍有不慎,不仅这个赛季彻底翻车,甚至下个赛季也殆矣危矣。

周汲月头痛地揉揉眉心,一筹莫展,母亲在她对面坐下,没有说半个字,眸光却像柔波一样将她笼罩住了,给予无声的鼓励。

过了许久,等到她已经平静下来,母亲忽然道:“小念,这个事情爸爸妈妈都帮不了你,只能由你和你的同伴去完成一次漂亮的反击。但我仍然要庆幸,你听到这个噩耗是在我们身边,就好像我们站在你的身后,与你共同承担这一切似的。”

周汲月一怔,忽而满心酸楚,怔怔地咬着唇,似乎要落泪。她回身抱了抱阔别多年后终于和解的父母,身体颤得像风吹过的蝶翼:“爸,妈,我走了,这是一场新的舆论战,我们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