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时过境迁 > 颜家铺(七)全文阅读

我常跟随爷爷、奶奶去汀泗桥,但都没什么印象。汀泗桥留给我最初的印象,是在一九三八年端午节那一天。

汀泗桥很有生气。

我跟随爷爷一跨进镇,耳边就充满铁匠铺的打铁声,中药店的“铳筒”声,算命先生的小铜锣声,叫化子唱“连花落”的竹板声,弹棉花声,叫卖声……到处是形形色色的广告:“仁丹”呀,“清凉油”呀,“好运来香烟”呀……店面的招牌,横的竖的,五花八门。

很多人家的大门头上挂着菖莆、艾蒿。

人们换上了夏服,孩子们鲜艳的新装,洋溢着节日气氛。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赶时髦的富人:有头戴礼帽身穿长袍,手拿纸折扇的男士;有手举花阳伞,身穿旗袍、花裙的太太、小姐。

店内的柜台前,街道两边的摊位旁,不少顾客在认真挑选商品,讨价还价。那些穿长袍的老板和伙计们,一边热情地向顾客作解释,一边忙个不停,有的在用尺量,有的在用秤称,有的噼呖啪啦打着算盘。

我耳目迎接不暇,对镇上的一切,感到新鲜、好奇。

不少行人和店老板,向爷爷打招呼。

爷爷带着我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在一扇紧闭着的大门前停了下来。爷爷伸手轻轻敲了敲大门。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头来:脸瘦得像猴子,四周的头发被剃得光光的,顶上的头发又粗、又黄,不注意观察还以为是一顶扣在头上的帽子。他用没精打采的眼光,看了看爷爷和我,然后将大门开一条缝,让爷爷带着我,侧着身子走了进去。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开门人的全貌:个子高高的,骨瘦如柴,像个衣架子,“架子”上套着又脏又大的灰色长袍。

瘦长子带着我们,跨过一个天井,走过一条长长的、空空荡荡的走廊,穿过一间黑呼呼,堆满杂物的房间,来到一个厢房门前。

厢房门上挂着门帘。那个瘦长子,侧着身子,掀起门帘。顿时,一股怪气味,扑进我的鼻子。

我跟着爷爷一跨进门槛,门帘就落了下来。

我感到那股怪味更浓了。

房间里蒙蒙糊糊,唯一能看到的,是几盏昏暗如萤火虫的灯光。

我怀着又恐怖又好奇的心情,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一会,那个场面,渐渐清楚了。

一张统铺上,几个人,头朝墙那边躺着,靠脚这边有一长排木桶,躺着的人们,双脚都放在木桶上面。据说木桶里面,冬天可以生木炭火,让躺着的人暖脚。

他们每两人一组,侧着身子,面对面躺着。两人面前,摆着一只小磁盘,盘中放有一盏发着微弱灯光的小灯,还有一段小铁丝和看起来好像半截蚯蚓的软体物。每人嘴里都含着如同黑色“簘”的一端,另一端的侧面,有一个很小的洞,人们把小洞对在灯火上,一只手用小铁丝,不断地拔着小洞,嘴里吸得“吱吱”、“吱吱”响。

不一会,一个人爬起来走了。爷爷迫不及待地睡了上去,卷着身子,摆出与那些人同样的姿势。

好在那床铺宽大,我也爬了上去。

爷爷在盘子里拿起那“蚯蚓”,用他那长长的指甲,掐了同老鼠屎大小的一点点,塞在小洞里,对我说:“来!尝一尝。”

爷爷把“簘”放在我嘴里,然后让我把小洞对在灯火上,催我使劲吸。爷爷用小铁丝在小洞上不断“拨”。随着“吱吱”声,一股又苦又涩的怪味道,吓得我叫了起来。

不大一会功夫,爷爷懒洋洋地爬起身来,把双脚伸下床,牵着我离开烟馆。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吸鸦片烟,那“簘”叫“烟枪”,这座房子叫“烟馆”。

我跟随爷爷走进一家理发店。

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坐在墙角使劲地,不停地拉着“风扇”。

“风扇”呈长方形,宽约四尺,高约三尺。里面可能是块木板,外面用蔴袋包着,“风扇”两头的上边,用绳子吊在“楼托”下面;下边用绳子一拉一放,“风扇”就随着摆动生风。

有位顾客坐在椅子上,理发师傅在为他挖耳屎。很快,那人走了,爷爷坐了上去。

爷爷是剃光头,“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剃完了。

接着,理发师傅在爷爷的头上、肩上、背上,又掐、又抠、又捶。吓得我拉住理发师傅大腿,哭着叫喊:“不要打我爹!不要打我爹!”。

回到家里,爷爷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奶奶高兴极了,亲昵地搂住我,牙齿咬得“蹦蹦”响,说:“好呀,没有白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