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对，那是与夜的笔记本没错。”我还在咕哝着，希望席儿能够多少关心一下我这个受害者，她却已经朝着我大骂：
“你人长这么大了怎么还笨手笨脚的啊！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把姐姐的笔记捡起来啊！”
我望着席儿手脚灵活地将那活像辞海的笔记本一本本捡起、快速地重新整理归类，而我才翻开刚刚掉落在我头上的那本厚笔记，就发现里面每一页都保存地非常良好，没有一点旧书的霉味，感觉上甚至比我以前翻阅时还新，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席儿，这些笔记本，都是你在整理的吗？”
“难不成它们会自己上保护漆、自己装订回去吗？”席儿白了我一眼，仿佛我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蠢问题。
这小女娃，才相处在一起不过几个礼拜就对我没大没小的了，如果相处个几年，会不会骑到我头上啊。不对，这个不是我的问题。
“所以与夜的这些笔记，你都看过了？”我很小心地选择我的用自用词，毕竟这里面纪录的都是一些很敏感的东西，如果席儿都看过了，那不就早就发现了与夜的“秘密”，还有我的。
“看过了！”
席儿居然不痛不痒地轻松答道，一点都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如果她不接受度异于常人，那就一定是个完全的白痴，不过我打死都不相信她会是后者，所以……
“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啊！”她从书堆中抬起头，一下子钻进我的臂弯中，指着我笔记本上的字迹，“我跑过图书馆不只一次，可是完全查不明白这究竟是哪一国的文字，连考古学的藏书里都没有。姐姐是怎么学会这种语言的啊？”
我一愣，呆看着书页上的文字，大概是因为我能读世界上各种文字，看得太顺了，我直到这时才省悟，笔记本上的文字的确不是一般的语言。
“咦？”席儿睁大了眼望着我，一脸雀跃的模样，“你看得懂！”
啊，被发现了。
“所以是哪一国的文字啊？”
“唔，是很古老很古老的一种偏僻方言。”我支支吾吾地达，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谎话。
要是老实和席儿说这是天使文，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与夜真的很有天资啊，居然能够把我只教过他一次的天使文字写得那么顺手。等等，其实他老早以前就写顺了吧，只是我这迟钝的家伙根本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还好至少这样就能确保他的笔记只有我能看得懂，如果除去其他几个极少数以外的话。
“你……你说谎！”席儿突然眯着眼指着我的鼻子。
唉呀，那种程度的谎言果然一下子就会被拆穿了吗？看来我应该去跟奈洛多学几年的。
“你根本也看不懂吧！想骗我？”
“我……我当然看得懂！”
“那你读一行出来看看啊？”
“读就读嘛，还怕了你不成。”
翻回笔记本第一页就要读的我突然一愣，发觉自己是个蠢蛋，怎么这么轻易就中了她的激将法？
“怎么啦，猫咬掉你的舌头了吗？”
“唔。”面对伶牙俐齿的女人，我一向都只能乖乖闭嘴。
“明明就不会嘛，还装渊博哩。”席儿继续数落着我。
“是、是我装渊博，我看不懂。”
“呿。”席儿一撇头，看来不太想理我，却又问了一句，“所以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就是一些老寓言故事啊，与夜最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故事了。”这次的回答真假参半，这就不会被揭穿了吧？我不禁为我的小聪明感到得意，但是喜意才上我眉梢，我的第六感却惊觉有些不太对劲。
“所以你真的看得懂！”席儿一击掌，高兴地叫道。
突然间我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我怎么会一连两次都中计咧！
太接近完美，所以不善于说谎，反而是一种致命的缺陷吗。
“既然只是故事，那讲给我听也没关系嘛！”
算了算了，我真斗不过这个人小鬼大的女娃，就算在想掩饰也是多余的吧。转念一想，其实讲给她听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把里面重要的名字调换一下，谁说不是精采的小说呢？
我迟早都要把这些笔记重新读过一次，一个人默默面对这堆积如山的书海，不如有个伴，搞不好这精明的女娃能发现一些我自己一个人会漏掉的东西，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帮助。
虽然我内心这样想，可是外表还是要装作一附考虑很久的样子。我像是老学究一样缓缓地摇了摇头，又深叹一声，只差没有一嘴的白胡子可以摸，这才“勉为其难”地朝席儿一点头。
“那你要专心听喔。”废话，要是她不专心听我不就白费唇舌了。
“嗯嗯！”席儿很附和地答。
“要有毅力听完，不能半途而废喔！”
“嗯嗯！”
“这不是床边故事，不能听到一半睡着喔！”
“你到底要读不读啊？”
“好啦好啦，这不就开始了嘛。”
我深吸一口气，一将食指轻轻按在第一行第一个字上面，让他亲笔字迹的触觉在我内心中回复成他的语调，而以我的口，再一次，将他的故事缓缓道来：
“你见过天使吗？
“当生灵涂炭时，他们在哪里？”
“你见过上帝吗？
“当世界不公不义时，它的救赎又在哪里？”
“人子啊！
“何必鄙视魔鬼的泪滴？
“若同为神的造物，又谁真被遗弃？”
这阵子以来，她几乎夜夜都会梦见那名陌生男子。
她并不认识那一张秀逸却欠血色的脸孔，只记得在梦中，每当午夜十二点，教堂的大钟打响，他就会出现在二楼卧室的阳台外，轻敲她的玻璃。而她呢，则会像是着了魔般乖乖地拉开那片厚重的落地窗，让自己被他揽在怀中。
男子让她想到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优雅恍如古诗，凌然绝尘。但他从不开口，仿佛害怕出口的字句会变成诅咒，每每，就只是用着一种怜爱而温柔的眼神望住她，而她就无可抗拒地臣服在他的身前。
每日出门前，她总是心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努力把自己打扮得清丽简朴，生怕被人看穿，然而每一晚，她就像是患上毒瘾似地，情不自禁地换上平时保守不敢穿、甚至不敢看的衣服，躺在床上等着同样的梦降临。
等着那午夜回肠的钟响。
但是，天天这样子做日与夜两个不同的自己，时间一久，她也不禁感到精神越来越恍惚、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终于，当某次情绪触发，就要到达精神崩溃的临界点时，她忍不住找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倾诉这一切。
听完了，那女性友人狐媚地笑了笑：“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我知道有间店里面有不错的，怎样，要不要……嗯？”
居然真被这样的玩笑给气哭，傻眼的友人只好收敛，坐正了和她聊。而从友人那儿，她才知道，这样的梦其实每个人多少都会有，虽摆不上台面，也没什么好羞愧，这才，好不容易让她好过了一点，说服自己并不是所以为的下贱。
然而，她却无法忘怀在梦中与那男子在一起时的欢愉，一度她问自己是否爱上了那梦中人。
“小姐呀，你可要记得梦就是梦，梦醒就什么也没了！”
友人急忙打断她，看不惯地猛摇着头。
“我看你还是去找一个称意的男朋友比较合适；你已经空了两年，不──几年了？”
是的，梦只是梦……
她努力保持清醒，熬过那嗜魂的午夜，却陷入失眠的夜。时时，她怀念着他的容貌，与他的触碰，却又不禁捧住自己疼痛的心口，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藉自己，恋上一个梦中人的故事纵然美丽，但却是天真又愚昧。
现实之所在，注定了梦想的殒灭。
不久后，受不住同个友人的介绍，她有了几名追求者，其中追求地最激烈的，是一名相貌堂堂并有雄厚财力的企业家。这样的人，或许是一个女人应该梦寐以求的，而她的确也无法挑剔什么：试问，一个既温柔又体贴，又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男人，哪一个女人不动心？
在眼泪洒出眼眶的同时，她牢牢记住那句话：梦，就只是梦。
“你真的只当这一场梦？”
突地，她耳中有个声音这样问她。
她一惊，肢体动作猛地打住，在这突然的宁静中，世界的声音才逐渐回到她顿塞的耳里，除却炉火慵懒地跳跃声，床旁的落地窗正激烈地拍动做响。
“咚”一声沉响传开，正是那午夜十二点的钟。
身子不自禁地一抽搐，随即僵住。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在这刹那，全身的血脉都仿佛凝结了一般，心也凉了半截。
因为她很熟悉窗上传来的声音，他那指头的敲响。
“怎么了？”企业家坐起身，抚着她的背，循着她的视线朝窗外望去。
玻璃上的动荡一止，突然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