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大唐霓裳 > 二十二、 新婚燕尔全文阅读

由于即日起紫芝便要掌管盛王府的各项事宜,她和李琦用过早饭之后,盛王府总管阮升就带着府内的几位主事前来拜见这位新的女主人。依照李琦之前的吩咐,府内诸人皆称紫芝为“夫人”,态度极为恭敬,在礼数上一如对待正室王妃。紫芝一一见过这些人,阮升正要带着诸人退下,李琦道:“阮升,你去把昨天的那个丫鬟带过来。”

阮升领命而去,紫芝才想问李琦让那丫鬟来所为何事,却听李琦已经开口道:“你这边的侍女太少了,只阿芊一个近身服侍也不够,我又替你挑了一个,一会儿你看一看。”

“有阿芊一个就很好了,而且,若是身边人多了,怕是我也不习惯呢。”

听紫芝这样说,李琦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道:“是留还是不留,等你见了她之后再说”

不多时,阮升就带着一个年轻的丫鬟走了进来,向他们二人行礼。紫芝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眉目十分清秀,只是身材太过瘦消,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紫芝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隐隐有些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抬起头来,眼眸中隐隐有些湿意:“二小姐不认得我了么,我是白术啊。”

二小姐……这样的称呼让紫芝觉得遥远得有些陌生,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在家中舒适而惬意的生活宛如一场梦,美则美矣,醒了之后却是再也回不去了。她想起来了,这白术就是当年服侍姐姐的丫鬟。因姐姐幼时身体虚弱,母亲便给姐姐身边的丫鬟都选了药名作名字,期待着她能早日康健。白术自幼就在姐姐身边,小时候也常和紫芝在一起玩,彼此自然是很熟悉的。只是一转眼,这五年多的光阴让她们都不再是当年齐国公府中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们清澈明亮的眼眸中都已经有了生活给予的伤痕。

紫芝笑着执起她的手,道:“我想起来了。这五年多不见,你的模样可比从前变了不少,我一时间都没认出来。你是何时来的盛王府,怎么我一直都没见过你?”

白术回答:“已经来了一年多了,不过一直在园内做些粗活,小姐自然没见过。”

一旁的阮升陪着笑道:“殿下因觉得服侍夫人的丫鬟太少,便命我取来府内所有丫鬟的名册,想亲自为夫人选几个好的,可是费了一番心思呢。因见名册中白术的那一页记录着她原是旧日里齐国公府上的人,便叫了她来细问,果真是认得夫人的。殿下思量着,这白术是夫人从前家中的旧人,夫人见了或许心中欢喜,便想叫她来服侍夫人。殿下还挑选了几个灵巧的,让她们在朗风轩替夫人做些杂事便是。”

李琦笑道:“怎么样,你要留下她么?”

“当然。”紫芝眉目含笑,显然是心中十分欢喜,向李琦敛衽一礼,“多谢殿下为我这般费心。”

李琦笑了笑,牵起紫芝的手,道:“娘子又何须这般客气?”

见李琦当着阮升和白术的面也这样称呼自己,紫芝面色一红。却听阮升开口道:“殿下与夫人伉俪情深,琴瑟和谐,就是我们看着,也觉得十分高兴呢。”

因从未被人如此恭维过,紫芝双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但心里却十分开心。他为她不辞辛劳地去做这样琐碎的小事,他体贴地察觉着她每一次细微的情绪波动,这样深厚的情意融化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让她心动不已。

傍晚时分,李琦外出赴宴,紫芝留在朗风轩中有些无聊,便唤了白术来陪她说话。自从十一岁和姐姐一同入宫以来,紫芝便再没见过家中的其他任何人。白术虽只是个丫鬟,从前也并非是服侍她的,但紫芝看着也觉得亲切。自从齐国公府获罪,白术几经辗转飘零,被几次变卖,亦是受了诸多苦楚,见到旧日里熟悉的人心里也是激动。见白术还拘着礼,紫芝便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道:“现在这里又没有旁人,你何必这样拘束?这些年来我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如今你在我身边,名义上虽是丫鬟,可在我心里却是如亲姐妹一般。咱们坐在这儿好好说说话。”

白术笑着谢过,便也不再推辞,坐在了紫芝身旁。听紫芝说这些年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白术有些奇怪道:“当年大小姐不是和您一起入的宫么,怎么……”

紫芝听她提到姐姐,不禁眼眶一红,凄然道:“你哪里知道皇宫这样的地方有多可怕,纵然处处小心还是动辄得罪。入宫的第三年,姐姐便去了。”

白术闻言也觉得十分伤感,但见自己的话勾起了紫芝的伤心事,忙收敛了心神安慰道:“小姐别太难过了,过去的日子虽苦了些,但如今可真的是苦尽甘来了。殿下如今待您这样好,事事都体贴着您的心意,放在寻常人家都是极为难得的,何况是在皇家呢。可见,小姐是个有福气的人,旁人别提有多羡慕您呢。”

听白术提到李琦,紫芝心中一暖,也渐渐止住了泪水,又问道:“这些年来你都是在哪里过的?”

白术神色一黯,目光中隐隐有凄惶之色,显然对于她来说追忆往事十分痛苦。她却还是很平静地答道:“当年离开国公府之后,我们这些丫鬟便都被送到各处变卖。我原本是被卖到了张侍郎府中,后来张府裁人,便又被卖到了裴府。去年裴家四公子与盛王殿下设了赌局下棋,四公子输了,便在府中挑了几名年轻丫鬟送到了殿下府上。不过,到了王府之后殿下也并不曾过问我们,只是依着管家的意思分到各处去做事。”

短短五年,白术却是辗转地到三处做事,若是被卖、或是如物品一般被送来送去,想来也是甚是艰辛。紫芝怜惜地拉起了她的手,叹道:“看来,这些年你受的苦也不比我少。”

二人正说着,李琦推门走了进来,脱下披着的大氅递给了跟进来的碧落,便吩咐她退下。白术见李琦回来,再不敢坐着,忙站了起来。李琦见紫芝眼圈微红,神情中又隐隐有忧色,只当是白术说了什么话让紫芝忧心,不觉蹙眉,冷冷地扫了白术一眼。白术一惊,忙垂下了头立在一边。紫芝见李琦似是有责怪白术之意,白术又甚是惶恐局促,便对她温和道:“你先下去吧。”

白术闻言才松了口气,逃也似的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李琦在紫芝身边坐下,关切道:“怎么了,是谁惹你伤心了?”

“刚才和白术说话来着,聊到以前的事便有些伤感,原不是什么大事的。”紫芝为他倒了杯茶,笑道,“倒是你,沉下脸来的样子可真是吓人。”

“我哪有?”李琦饮了口茶,方才笑道。

此时的他又如平日里那般温柔平和,眉目间带着俊朗的笑意,全然不似刚才那般气势凌厉。见他一来一回还不到两个时辰,紫芝问道:“怎么今天回来得这样快?”

“这么说,娘子是嫌我回来得太早了?”李琦假意叹道。见紫芝不理他,才又笑道:“他们知道我新婚燕尔,所以特意放我回来陪你啊。”

紫芝扭过头去,继续不理他,但眉眼间却是含着笑的,再没有一丝刚才的忧戚神色。李琦见状心中一宽,便又讲了些席中的趣闻给她听,她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转过头来。

二人笑闹着说了片刻,紫芝忽然想起一事,略正了正神色,有些迟疑地道:“我有一事想与你相商,不知可不可以……”

“你说说看,只要我能办到。”李琦和言道。

“那日入宫时,为我引路的内侍我恰好认得,是从前与我一同在回心院的。想起从前在那里时总管季勤对我的多加照拂,心中感念,便向他打听季总管的近况。不料,却听闻季总管因受人排挤,连冷宫这样的地方也待不得了,处境十分艰难凄凉。我想,若是可以,能不能调他到我们府上来做些事情,也算是为我添个帮手。”

见紫芝语气郑重又十分犹豫,李琦还以为是什么难事,不料却只是从宫中要个闲人过来,便笑道:“这有何难。我府中的内侍本就不多,再多添几个人也很正常。明日我吩咐阮升去办就行了。”

“那太好了。”紫芝闻言面露喜色,连言称谢。

见紫芝心情转好,李琦心中也十分高兴,伸出手来抚弄着她鬓边的碎发,温言道:“这里是你的家,以后这种小事你自己做主即可,不必事事都来请示我。只要你开心,我便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紫芝微笑着伏在他的肩上,呼吸着属于他的乌沉香的味道。那浅淡却悠远的芬芳气息,和他的体温一起汇成一股清澈的暖流,流入她的心中。她没有说话,微闭着双眼尽情享受着这样温馨美妙的时光。片刻后她方才抬起头,双眸中溢满了明亮的笑意:“有你这样待我,我又怎会不快乐?”

几日后,季勤从大明宫被调到盛王府中,为紫芝打理些府内的琐事。季勤自幼入宫做了内侍,在宫中沉浮已有近四十载,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漠。武惠妃在世时,他也曾因为妥善处理了王皇后“畏罪自尽”一事而受到重用,在宫中风光一时。不过,自古以来皆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武惠妃虽不曾在事成之后取他的姓名,却也让他与那些获罪的妃嫔一般,终生消磨在荒寂的冷宫中。虽是冷宫,但他生性不爱热闹,倒也在其中过得自得其乐。如今他境况艰难,若是继续留在宫中恐怕终有一天会无声无息地死去,见紫芝念及从前情分肯雪中送炭,他心中自是十分感激。况且,盛王府到底比宫里清净得多,是个让他安稳地度过余生的好地方。

紫芝虽生性聪颖,但从未掌管过这样大的王府,一时间自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而季勤虽性情淡泊,但多年来宫中的生存之道让他养成了轻易不外露的缜密心计。有他相助,紫芝便轻松了不少,很多事情放心地交由他去管,自己则有更多时间去过一种安逸闲适的生活,或是研习翰墨,或是读书作诗,或是与李琦一起携手漫步于斜阳之下。

想起那日晨起时,李琦说合欢花要由她亲手绣的才好,紫芝便想要为他裁一件中衣,上面亲手绣上大大小小一百朵合欢,寓意他们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从前在翠微宫时,紫芝常被落桑逼迫着为她刺绣,心中虽是不满,却也因此练就了极好的绣功。如今虽是有一年多未曾动过针线,但稍加练习之后也不觉得十分生疏。

裁衣时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家中的母亲也是时常会这样亲手为父亲裁衣。当时幼小的她并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意,还十分奇怪地问母亲,这样的事为何不交由丫鬟们去做,母亲却总是笑而不答。如今,手执针线的紫芝终于明白,母亲清浅却明亮的笑容中饱含着怎样深厚的情意,又有多少不曾宣之于口的浓烈爱意,被一针一线地缝入了最贴近他的衣衫之中。

与为落桑刺绣时大不相同,此时的紫芝心中充满了欢欣与暖意,真正地感受到了此中乐趣。她遣走了丫鬟们,自己在房内找着绣线,却意外地在箱底翻出了一张纸来,上面写着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是她最熟悉的,他的字迹。

这还是她在风泉山庄养伤时,李琦写给她的。她还记得,那天傍晚时分自己一觉醒来,便发现枕边放着这首诗。纸上的墨迹早已经干透,但她却还是试图从这张纸上找寻他手指的温度。不论这一生有多长,她都会一直清晰地记得,看到它的那一刻她是怎样的惊喜。纸张和墨迹都是没有温度的,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字里行间的炽热情意。

“……我欲与君相知……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紫芝喃喃地、仿佛无意识地吟诵着这些如火般热烈激昂的诗句。她灵机一动,想到在这件她为他做的中衣上还可以有更多的新意。寻常女子皆会以花卉入绣,美则美矣,却容易显得俗气。而她正可以诗书入绣,将他行云流水的书法和诗中的绵绵情意一针一针地绣在衣上。

这首《上邪》本就是以女子口吻而作,若是由她赠予他,显然更为合适。而且,她对他的情意,本就与他对她的一样炽热深沉。

想到这里,紫芝仿佛看到了李琦收到这份礼物时神色中的惊喜,她不禁对着手上的衣料笑了笑,轻轻地,却又十分郑重地落上一吻。

她要让这一吻中所有沉默而执着的爱意,在他披上此衣的瞬间,落入他的心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