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下的那张脸变得惨白。
“不，别！”他焦急求饶：“别敲了！”
杰克像是没听见，抡起铁棒又是一下。玻璃门发出震耳的低吼，众人的映像晃动不休。江民只快速瞟了眼，目光又挪向长阶梯下的图书馆空地。那家伙在哪？跑哪去了？
此刻的他仿佛看见无数根尖刺扎穿阴郁的天空，铁钩自大田飞杀而来。他快速环视，草木皆兵。在哪儿？在哪儿？
其他人心怀同样的问题。二爷被吓得浑身瘫软，靠抱着社会哥才勉强没有倒下。杀害陌生二人组的家伙躲藏在暗处，踪迹难寻，还能远程射铁头把人射成刺猬。他们唯一仰仗的远程武器队员只有霍萌，还不知道她准星如何。
“求你了，别敲，别……”
“那就开门！”杰克挥棒作势要再来一下。里面那人急得团团转，使劲挥手。
“行，行！我开门！”他说，回头望了眼小厅里聚集而来的同学，哆哆嗦嗦地从荷包里摸出一串钥匙，凑到钥匙孔边捣鼓一番。但闻清脆“咔嚓”一响，玻璃门应声而开。杰克打头钻了进去，其他几人按捺住急迫的心情依次迈入。当殿后的江民踩在凉飕飕的大理石地砖上后，玻璃门被再度锁上。他们在钥匙与金属碰触的铛铛响声中环顾图书馆。
过去江民不怎么到图书馆来，偶尔的几次还是陪猴子、三草他们买小甘辅导书。二楼的书店被拐角挡住，没有灯光，没有往昔嘻嘻哈哈抱着书本走出的同学。倒有几个人趴在栏杆上朝他们张望，其中一个女生晃眼一看还以为是外国人，麦色皮肤，高鼻深目。记得理科班有个新疆来的学生，应该就是她了。
刘海男明显不愿意放他们进来，这会儿夹在图书馆“原住民”和不速之客间显得很为难。他走回自己的队伍里，冲杰克发话：
“你刚刚说有人被杀了？”
杰克鼻子哼了一声。“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杀，但刚才那人是个疯子！我劝你们把门窗锁好，不然让ta溜进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有的人被镇住了，慌张地消失在楼梯口，想必是去检查出口。但有的不吃杰克这套。有个全身包在淡银色金属盔甲里的女生走过来，马尾辫似长毛刷在背后摇晃。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疯子是什么人，我看你们才是。敲玻璃门威胁我们，现在又发出莫名其妙的警告。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只想活下去，和你们一样。”社会哥道：“不想惹麻烦。”
“我看未必。”
“拜托了，我们和你们一样啊！”二爷哀叫。他今天经历的事太多了，没有精神崩溃真是坚强。
“一样吗？我认识你，拿铁棍的。你不是高三（15）班的那个社会人吗？你想干什么？把我们都打劫一遍？还是说你想继续在这儿当所谓的扛霸子？你是不是郑雷派过来的啊？你和他是一道的吧？嗯？”
杰克脸气得涨红。江民以为她会忍不住动手，下意识地去抓。但太妹没有，只是换上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冷冷盯着对方。
她说：“我们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这不是你说不说了算的问题。只要我们想待在图书馆，我们就可以待下去，用不着你来多嘴。”
“呵，真有趣。”着盔甲的女生摇摇头。“你和你的朋友爱待就待吧。但是一楼和二楼是我们的地盘，你们到别的楼层去。”
江民不喜欢对方自以为是的态度，抢在社会哥墙面说：“她的腿受了重伤，不能爬这么高的楼！我靠，难道不能好好合作吗？我们又不会杀了你，我们没杀过任何人！”
那女生愣了一下，叉起腰歪着脑袋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昨晚听了太多故事，经不起任何风险了。”
“不信任是你自己的损失，我们有弓箭手，还有盾牌——看，多厚实的盾牌。”他伸手去拍二爷的装备，哐哐地闷响。“我们还有刘盟。你们看看他，多亏了他我们才活到现在！从比赛开始到现在，我们就这么几个人！”
看得出她有点动摇了。身后的同学们窃窃私语，其数量不多，二十来人。有的躲在墙角面带恐惧，有的蹲坐阶梯双眉紧蹙。江民的目光扫过寒光四射的各式武器，心里盘算如果真的爆发冲突，自己和伙伴们有多大机率全身而退。
对方的回答暂时打消了他的念头。“好吧，你们爱待哪儿待哪儿，但别强占别人的位置，不然我们不会那么好说话的。”她说，转身就走。马钉靴踩在石砖上嗒嗒地响。
暂时安全了。江民长舒一口气，浑身的紧张与不安随之消散。社会哥向他点点头，两人一齐向内走去，身后霍萌扶着杰克跟上。
林城一中的图书馆不同于别处，进门后的小厅正对着左右两座楼梯竖井，其外墙贴有淡蓝色玻璃。竖井间是空的，被爱因斯坦的大头雕像挡住。通往内部的入口挨着两侧边墙，他们顺那儿走，上行楼梯口和外厅间的空地稀稀拉拉坐着二十来人，都用警惕的眼神打量来客。大部分落在杰克身上。
“等等。”江民说：“药怎么办？”
“我不出去，我忍着。”二爷应，半张身子弓着。
“杰克呢？”
太妹一脸阴云。“等会再说。”
一行人慢慢挪到楼上。二楼的人不比底下少，甚至更多。但大部分都靠坐在地，颓然不堪，好像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经过其身边时，江民注意到这些人身体的伤，大部分都结痂了，黑乎乎地嵌在红色校服上。有的人用绷带吊着手，恐惧地盯着来者走近。
绷带。江民脑袋一亮。社会哥也注意到这一点，走到那个手断了的同学面前，问：“你们有药品吧？”
那男同学往墙角缩，指尖打哆嗦。“药，药……？”
“消炎药、还有给这家伙的感冒药。有吗？”
“我，我不，我不知道……”
社会哥站起来，寻找其他目标。江民觉得这人蛮古怪，额外多看了几眼。对方的脸色泛白，嘴唇也在打颤，濒临崩溃边缘。被大逃杀吓得精神失常的还真不少，二爷表现很不错了。
社会哥转身去问另一个躲在电梯门口的矮个子女生，依然无果，那姑娘连话都说不了。正当大伙无措时，打书店那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个高高瘦瘦的新疆女生大步走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堆参考书。
“别打扰他们，都是伤员，你们就别打扰了。”她说，和江民擦肩而过。
“等等。”社会哥叫住她：“你们有没有药品？”
新疆女生眼珠子转了一下。“令书艺同意你们过来吗？”
“谁？”
“就刚才穿盔甲的那个。”
“她让我们上来。”社会哥把银叉放低。“我们急需药品，真的。”
她嘟起嘴巴，犹豫了一下，应付地回了句“我会问问”，然后消失在楼梯口。
大伙出于礼貌没有追问，转而挪到栏杆处张望楼下情况。那女生把书抱到爱因斯坦头像下堆起来，和守在旁边的令书艺谈话，耳朵对嘴巴，根本听不清。江民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在偷看，把头缩回来，观察周围。
图书馆的幸存者队伍很安静，就像平时一样。偶尔有咳嗽和低声呜咽。空气清凉，不算冷，但却让人的心肺冰冰的，很奇怪，有种特殊的……气氛？他拿不准。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社会哥也转首看着二楼空厅，拉下口罩，开了罐听装红牛大口灌下。他们没等多久，新疆女生就上来了，表情很微妙。她快速瞟了眼社会哥手里的银叉，指着书店说：“我带你们拿药。”
“谢谢了。”
“别谢我，你们现在欠咱们人情了。”她说：“要还的。”
他们给罗冠宇泡了板蓝根喝，二爷怀抱热饮塞在书店一角，穿着几层御寒的大衣，肥嘟嘟的像团绒球。他很快就能恢复，感冒在血腥的大逃杀比赛中根本不算回事。
但杰克……她脚踝的伤比江民想象中眼中太多。完全肿了，足有乒乓球那么大。紫绿相间，如一锅没炖好的菜汤。她卷起裤腿前把两个男生轰开了，是霍萌的轻叫把江民引了过去。
新疆女生表示要用冰敷，但杰克不同意，说伤口过去一天了，早就只能用消炎药慢慢敷疗。他们给太妹药膏，后者自己躲到书本凌乱稀疏的书架后边敷去了，不时发出沉闷的喘息。
“我们该去帮她吗？”江民问。看见那可怕的创面后，之前对其的不满烟消云散。
社会哥的表情微露哀伤。那一刻，江民敢说他是想去安慰杰克的。但刘盟毕竟是刘盟，只摇摇头，戴上口罩，拿着银叉离开书店。“走，带上东西，我们找休息的地方。”
“我和你们一块去。”新疆女生说。
“我们自己就好。”
“还是有人陪着安全些。”
江民皱起眉毛。“安全？”
“啊，因为上边有些地方昨天晚上被怪物攻破了。我们正准备修补修补，把门堵上什么的。”她笑笑，露出两排白齿，边角处缺了一颗，显得很不协调。
她如此坚持，社会哥想了一下，不多说什么。于是三人带着东西离开书店。林城一中的图书馆是栋独立的建筑，坐落在后山边缘，有五层楼。其大部分房间都空空荡荡的，二楼以上更是几乎没有东西。传闻学校本想弄一个计算机房，现在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他们一路向上。楼梯间比外边还冷，江民有怀中抱枕和棉衣还冻得哆嗦。
“你们没有生火吗？”他问。
“有，但只有晚上。我们的燃料不多，底下旧图书库的门又打不开。只能烧书店里的参考书。”她打开三楼的门，社会哥只探了一眼就摇摇头，于是他们继续向上走。“《五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纸烧起来有股怪味，那种饱含出题人恶意的味道，你们明白吗？”
江民忍不住笑。比赛开始后，他几乎没笑过了。“是啊，那你们烧《王后雄》和《金考卷》呀。”
“味道更难闻，比做它们还可怕。”
这下连社会哥都笑了起来。
“哈，哈。对了，你叫什么？”江民问。
“迪里拜尔。没有汉名，你叫我迪拜就行。”
江民暗忖她怎么也不像有钱人的样子，直接称呼“迪拜”还蛮尴尬的。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唤了声。毕竟欠别人人情。杰克差点用铁棍把玻璃门拆了，他们还是愿意提供药品。要是人人都有这份善良，大逃杀也不至于那么恐怖。
说到人情，江民又忽觉揣揣不安。心里惦记着欠下东西的感觉实在不妙。走进最后一层时，他忍不住发问了：“呃，迪拜？我们还欠你们人情呢。可怎么还啊？”
“噢，简单。”她笑笑。“我们缺乏补给。”
社会哥瞟了江民一眼，道：“我们可以帮别的，但我们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的。很抱歉。”
“话别说得这么绝嘛。”迪里拜尔轻快走到五楼的窗户边。这儿是未完工的校史馆，学校创建人的塑像在暗处冷冷盯着来客。
“嘿，过来看。”她唤。两人对视一眼，凑到窗边。
“就大田，看见了吗？”
“怎么了？”
“下一个补给箱会掉到那儿，我们一起去捡。”
“你怎么……”
“我算的。”迪里拜尔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