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模型社里待了近乎一个世纪后，队友们找到了江民。几只手帮他站起来，连扶带拖地躲进隔壁房间。他们交谈不停，嗡嗡地响，江民一个字也听不懂，魂魄仿佛飘至九霄云外。
直到某人提到了“霍萌”。
江民挣扎着扶墙起身，打量这个房间。很小，堆满开封或没开封的箱子，放在高架上，直抵天花板。对面墙上有又细又长的深黑条，是窗户。类似的布局他在图书馆的藏书室见过。
图书馆。他满脑充斥霍萌放箭射倒鲍路明的情景，女孩幻化为小黑屋里的模样，割裂心房。痛苦的冲击将他撞在门上，谈话声被响动打断，一团热乎乎的黑影朝他靠来。
“江民，放缓呼吸，项小武已经死了，没必要冲出去了。”社会哥说，轻拍他的肩膀。
“怪物在屠杀他们。”杰克说：“还有个不知名的友军。大仇得报，江民，别激动了。我们……需要时间弥补。”
“Ishealright？”
“（Sigh）He'llre,butneedsomespaceiguess.”杰克用英文说。
“那是谁？”江民问。
“I'mMr.O'el,justcallmeJames.Areyoudoingfine?”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James?哦，詹姆斯。那个外教。江民不在乎队伍里又塞进多少新成员，一想到面对霍萌的悲惨模样，他就心如刀绞。
他扫开社会哥的胳膊。“她在哪？”
“她……在那边。”
江民朝人群尽头望去，约莫五米外有三团阴影相簇而坐。他深吸一口气，如幽魂般慢慢挪去。
两侧的人抬起头来，辨不清面容，但显然不是她。霍萌被护在中间，一动不动，什么反应也没有。江民想到最坏的情况，跪倒在地，无力地抽泣。
“她还活着。”林沐的嗓音：“她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她还没醒。”迪里拜尔道：“她昏过去了。”
“等她醒来，她会要我杀了她。”
倒吸凉气声。
“说什么傻话？江民，你真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杰克道。
“我没法冷静，我怎么可能冷静？你们不会换位思考吗？”
“兄弟，我们理解。”陌生的声音。江民看向声源，见得一团高大的漆黑身影。
“那又是谁？”
“我是奥康奈尔老师的学生，国际部的，不是军狼队的，我们被抓来的。”那人说：“我叫朱守墨。”
“人越来越多。”江民叹息。“还有谁？”
“没了，就我和他。”
江民双膝发麻，想起黑屋里令书艺发青的关节。“她们在哪？你放她们走了？”
“你说……”
“那房间里的。”
“放了一些。”社会哥答：“时间不够。她们各自跑了，很虚弱，如果躲在某间房里还能熬过今晚。”
杰克道：“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去把她们接出来，再把剩下的畜牲宰光。”
应和声。
“军狼队要消失了。”林沐把手搭在江民肩头。“把这些都忘掉，我们活到了现在，这相当了不起。”
霍萌迟迟不醒。江民甚至怀疑她成了植物人，手心冒汗。她的额头烫如火炉，手指却冰冰凉凉。好在呼吸很平稳。如果不是之前在小黑屋里看见的那一幕，江民宁愿相信她只是太疲倦，睡了一觉。
伙伴散坐狭小的房间里，有的在休息，有的低声交谈。社会哥守在房间另一头，以防某人踢门闯入。外边的吵闹消了许多，偶尔有几声尖叫和恐惧的呜嚎，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切。他们成功摧毁了军狼队，比想象中容易太多。这样的战果，排名肯定稳稳地居于前十，但江民宁愿永远没来过这儿。
杰克和新来的詹姆斯用英语你一眼我一句。杰克念得磕磕跘跘，“em”“em”个不停。外教则耐心听着，用简单的词慢速回应。杰克是自由的，没什么牵挂，我行我素。周围的人要么迁就她，要么被她带向毁灭。
仔细想来，的确如此。不能说“杰克”，而是他们小队。图书馆，被烧了；宿舍区，被偷袭了；军狼队……这群畜牲自食其果。江民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儿。有区别吗？反正都要面对霍萌。女孩会有什么反应完全是个迷，光想想就让人心冰血凝。
他不可能永远跪在霍萌身前。江民沉沉叹息，挪腿坐到别处，身旁就是那外教詹姆斯。
“…so......噢，孩纸，你豪些了吗？。”
不敢恭维的中文水平。“我要换换脑筋，我要奔溃了。被抓到这儿来后，我一直处在崩溃边缘，我承受不了了。”
“我们那儿发生的事也让我崩溃。”朱守墨说。
“他们怎么把你们抓回来的？”
“后山，傍晚的时候。国际部靠后山那儿有个入口，很窄，在两层楼的山崖上。我劝布朗老师堵住，但她认为没人会从那儿进来，她还太善良，就像詹姆斯。”
“I...(sigh)...tried.”
“Weknow,it'snotyourfault.”杰克柔声道，鲜能听见她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你们能不能别说英文了，我听不懂。”江民克制烦躁的心情。他现在脑子一片乱麻，一想到霍萌，思维就短路。好似一片烧红的炭池，即将踏上去。即便中间隔了一点时间，那滚滚热浪还是扑面而来。
沉默。
“总之，国际部没了。”朱守墨幽幽地说：“插头、老史、豪书、口红姐，都没了。如果不是外边有怪物，我现在就出去和军狼队拼。我练的巨剑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有巨剑，江民。我们帮他拿回武器，他用巨剑直接把一人横劈开了。”杰克说：“我还认识他，我们以前上同一个初中的。”
“还有林沐。我们仨又团聚了。唉，可为什么在这里……”
“我们有七人，都能上排名。”朱守墨说：“这个大逃杀前十名就能活。朋友，我们能活下去。”
“不是前十名能活。”林沐道：“是最后活下来的十人。”
“那也差不多。”
“你想和我一起把半发男还有那广播的杀掉吗？”杰克说：“我已经忍不住了。”
“……谁不想？但怎么杀？看看他们做了些什么，我们的手机没信号，很容易，信号屏蔽。但ZF在搞什么？他们能和国家机器对抗？这不可能。我们根本不在学校里了，这儿不过是个相似的竞技场，让我们在里面打打杀杀。”
朱守墨说得很有道理。江民猛然想起霍萌说的那些话，“好多好多双眼睛”，“三千三百三十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没法用语言组织。杰克和巨剑男的交谈又引开了注意力。念头一旦暂时模糊，就会更加稀薄，再也回不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你说啊。”杰克道。
“我们先平安出去再想办法。”朱守墨应。
“不可能的。我们要么被清除记忆，要么在给观众看看后杀掉。”林沐说。
“观众，呵。我倒想知道有什么人看这恶心的节目。”杰克鄙夷地说：“还有这里的人，变态。”
“杰克，尼们在说甚么？”
“出去后的事。唉，我们明天去哪儿？”
“行政楼吧。”朱守墨提议：“校长的保卫处，多少安全些。军狼队没了，听说郑雷也死了。剩下的事，说不清楚。”
“你说对了。”林沐道：“但不完全。行政楼也有危险，我们不需要加入保卫处，我们在高一组团或者高二组团找地方待着，同时还要防备独狼。”
“独狼？”大伙问。
“你们之前遇到的袁敬白，还有那个广播里的张舒然。他们比郑雷甚至军狼队危险太多。人数多，我们还能从中击破。眼睛越多，越看不清真相。但如果只有一个人，那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你们可以理解为角色互换。”
江民不寒而栗。“这些人都他妈脑袋进水了。”
“只是为了活下去，但我们可以选择方式，就像我们的队伍。”林沐接着说：“但具体方略还是听刘盟同学的。”
从刚才开始，社会哥就没说一句话。朱守墨过去瞅了瞅。
“睡着了。”他小声说。
“我们也睡吧。”林沐提议：“明天会很漫长。”
江民背靠金属模型架，阖上双眼。睁眼闭眼的区别不大，耳畔呼吸声缓促不一。他难以入睡，意识始终清晰，开始胡思乱想。
霍萌的脸。
霍萌的哭喊。
霍萌化为烟雾消散。
他猛地睁眼，深吸凉气。不，不能睡。梦不受控制，她在梦里惨遭折磨。江民平稳呼吸，胸口闷得难受。
“你们睡着了吗？”
“没有。”
“詹姆斯？”
“我星着。”
“睡不着很正常。”林沐道：“但我们需要休息。”
江民回应：“我不敢睡。我要是睡了，还是噩梦。我宁愿醒着。我今天下午已经晕了半天，没感觉了。”
“唉……”
叹息声此起彼伏。
“说说各自的经历吧。”朱守墨道：“你们似乎跑了很多地方。”
“我们本来想去国际部的，结果你那草……咳咳，你那同学管我叫什么来着？哼。他怎么样了？”
“你说穆豪书啊。他人不坏，他以前被混混欺负过。他……应该还活着，和维姬在一起。那个交换生。”
“I'mwmystudents,theyareallgoodkids,idoandwhy...”
“杰克，他说什么？”江民问。心情本就低沉，还有老外说听不懂的话。
“他说他担心学生们，都是好学生……可是詹姆斯，为什么你没想到堵住后山的入口呢？”
“窝想锅，但不同意，嗒们。”
“我们守在国际部没挪窝。本来有打算出去找人的，几次有去无回后布朗女士就停掉了。”朱守墨干巴巴地说：“大概是她唯一正确的决定吧。老师们都没有武器，射网枪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詹姆斯用它过。唉……射钉枪也是，零件竟然坏了。他们连射击的机会都没有。”
“比其他地方好多了。”杰克道：“图书馆那儿的二楼坐着一群重伤伤员，领头的家伙却不给他们药。还有宿舍区，蠢得不行。我们守前门，后门却被端了。那个郑雷更是他妈……咳，更是疯子，林沐很清楚，是吧？”
“是啊，我知道。不过杰克，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短暂的沉默。“说什么？”
“现在再不试试，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林沐，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头发打结。”
“那就让我当一次坏人吧。詹姆斯？”
“Yes?”
“杰克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