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
营地里的气氛顿时冻结到了冰点。
这一瞬，似乎连风都停下了呼啸。
王振的表情从惊愕到愤怒，嘴角一直在抽搐，他没有预想过张辅会这么无情的拒绝掉他，不留任何情面。
立斩不问？
就凭你？
就算你张辅贵为英国公又如何？本公可是当今圣上的老师，手握掌印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大明内府衙门二十四个，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权力最大的便是司礼监，掌印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再加上王振帝师的身份，连朝中大臣的生杀迁降也是一手把持。
在王振看来，我给你张辅面子是因为我愿意给你，我若不愿意，你英国公又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本公养的一条狗？
王振按捺住怒意，拉着张辅走到另一边，侧耳继续道：“国公，大军断水少粮，如此坚守能守住？倘若失守，你我和圣上性命能保全？大明的江山社稷又置于何地？”
王振阴恻恻的目光像是毒蛇死死咬住张辅，冷声道：“不和瓦剌议和，你我都要死在这！”
张辅苦笑两声，一把拽开王振的手，面向土墙，只留给王振一个背影，他用悲怆的语气似笑非笑道：“王公公，现如今你还想跟瓦剌军议和？不可能了,瓦剌军占尽优势，我等只有死守此地方才能等候一线生机，居庸关指挥同知杨俊据此不过数十里，只要……”
“开门！”
王振气急败坏，狠狠跺了一脚，没有再理睬张辅，而是直接朝着营门走去，把守营门的明军士卒眼巴巴的看着张辅，希望他能出来救场，刚才已经挨了一巴掌，他可不想在挨盛怒之下的王公公一剑。
“锦衣卫，上前推开营门，把马车给我运出去，就喊本公名号，说愿意与瓦剌太师也先讲和，勿要害我们性命！”
张辅冲了上去，抽出战刃挡在了营门前，看着几个走来的锦衣卫怒喝道：“你们谁敢开此门！”
锦衣卫停住脚步，连王振都一时愣住，谁也没想到年过花甲的英国公张辅居然真就如此决绝。
张辅气喘吁吁道：“我等将士唯有众志成城固守待援，才能博取生路，倘若打开营门，瓦剌骑兵趁势掩杀进来如何是好？”
王振不屑一顾的转头看向营内的明军士卒，尖细的嗓音配上阴阳怪气的语调：“本公只要出去和瓦剌人议和，你们都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到时候有水、有粮，你们都能回家！回到京城！”
明军最后的一丝士气崩溃了，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手中的长枪，很快，整个营地的明军士兵都扔下手中的兵器，张辅面前不光只有几个供王振调遣的锦衣卫，还有前一刻和他一同并肩作战的明军士兵。
“开门吧国公，兄弟们只想活命。”
“我不想死啊！”
张辅的眼神从透露着惊异慢慢变为绝望，转而麻木的没有任何生气，他不敢相信这些士卒就这么天真的相信了王振能议和的鬼话。
几个锦衣卫见张辅呆站在原地，互相使了个眼色慢慢靠上去将他擒获。
叮铃。
张辅丢下了手中的长剑，这柄剑，是他与父亲张玉随永乐大帝朱棣靖难时朱棣亲手赠予他的。
之后他更是持此剑三平安南五出北关，扬大明国威。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张辅闭上眼睛，昂起头，不想让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王振走过他身边，重重的哼了一声，没了张辅的阻拦，营门在三四个锦衣卫的推动下吱吱嘎嘎的打开。
侯桓站起身，他已经猜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外面，土丘上。
瓦剌太师也先坐在马背上观察着这股明军的动态，看到营门被推开不由一怔。
一支白旗在黄沙飘扬中格外显眼，缓缓从门中伸出：“我大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愿与瓦剌太师也先议和！”
七八辆马车缓缓推出，为首的锦衣卫千户举着白旗慢慢走出。
“太师，看来这帮明朝孤军是要降了。”
也先笑了笑，只做出个抹脖子的手势。
锦衣卫千户身后跟着的七八辆马车徐徐推出营门，闻讯冲出来的大臣们一个个错愕吃惊，兵部尚书邝埜一瘸一拐的冲过来，嘴里大喊：“英国公，为何要开营门，这些马车是什么？瓦剌愿意议和？”
张辅没作答，只是捡起丢在地上的长剑，用臂铠擦拭剑身。
举着白旗的锦衣卫千户原以为会有几骑瓦剌番子纵马前来询问，毕竟王公公信誓旦旦的保证能够议和成功，可他走出土墙许久，举着白旗的手臂发酸，眼前也只有灰蒙蒙的风沙和若隐若现的尸体。
他回头想去问问王公公接下来怎么办，却看到之前迫不及待要议和的王公公整个身子都躲在营门里，只探出个脑袋催促马车快点推出。
这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千户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种不祥的感觉从他心底生出。
不一会，悠长震耳的的牛角号声响彻云霄，锦衣卫千户回过头，无数马蹄汇聚成洪流摧岸的咆哮声，地面开始震动起来。
“我大明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愿……”
锦衣卫千户话还没说完，一支箭矢便精准无比的从他喉咙处穿过，临死前只看见面前的尘霾中冲出无数人影，如同黑云压城一般的可怖景象。
瓦剌骑兵杀来了，并没有王公公料想的那般友好的将他们议和的说辞转达给太师也先。
整个土墙上空霎时像是被乌云遮掩住一样，没等明军反应过来，这朵巨大的乌云就从半空直接辗轧而下。
那是数以万计瓦剌骑兵汇聚的箭雨。
几个驱车的锦衣卫刚想转过身往回逃，就成了刺猬。
“瓦剌番子杀来啦！”
王振不敢相信，但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没有傻到待在原地，而是掉头就跑，头顶的珠冠也不知丢在了哪里，一边跑还一边冲着四周傻眼的明军叫道：“快把营门关上，御敌！”
半柱香前还对议和信心满满的王公公摇身一变，又成了最坚定不移的主战派。
但此时的营门已经关不上了，王振想要拿来作为谈判条件的几辆装载金银珠宝的马车卡在了营门中，再加上瓦剌骑兵一波接着一波没有止歇的播撒箭雨，没有一个明军敢冒出头去。
先是因为马车拉在后面致使大军不能及时撤入怀来城，这次又因马车横挡关不上营门。
看来王公公命里跟马车犯冲啊！
侯桓眯着眼，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明军营地，他知道，想要活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