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这个赌徒不太冷 > 第六十七章 无题全文阅读

巴斯有个名为集会厅的建筑。

这可以说是发展程度蒸蒸日上的巴斯镇的象征。

这里原本只是个穷乡僻壤,镇上有的也只是些粗陋的建筑。若是想办戏剧或是舞会,就只能包下整座市民会馆,而且现场也显得相当寒酸。虽说随着游客的增加,巴斯也搭建了帮浦室,但由于是紧邻着温泉的建筑,吵闹声不绝于耳,并非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场所。

自然而然地,造访此地的上流阶级们开始要求搭建配得上他们身份的建筑,而被冠上“集会厅”之名的建筑也就此诞生。

这座建筑亦被用来作为舞会的场地,而且“白亮如新”。

这既能用来形容这座建筑的柱子和墙壁,也能用于形容整体的清洁程度。为了维持外观的白净,雇用了大量的清洁人力;为了疏通沉闷的空气,在无视了窗税的前提下打造了大量的窗户;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数座吊灯,每晚都要耗费数以千计的蜡烛,可窥供给其之财力。

换句话说,通常会聚集在此的人们,都是和沃恩不会有任何关连的人士。由于生活的环境天差地别,光是待在里头,就让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

在收留了无名少女的一周后的下午,沃恩正懒洋洋地待在这座集会厅的其中一隅。

“……事情的梗概就是这样,总之,我在一个星期前捡了个差点死掉的小鬼。”

“啥!”

由于早就料到回过头来的爱丽丝会发出如此尖锐的叫声,沃恩从一开始就捂住了耳朵,但即使如此,刺耳的声响还是从指缝间灌了进来。

接着,他挥了挥手要爱丽丝看回前方。不管是在赌局中回头还是看向他处,都不是符合礼仪的行为。

在白天,集会厅通常被当作巴斯的赌场场地。

而今天的大厅也和往常一样门庭若市,每一桌赌桌都有几位上流人士为扑克牌或赌骰子的结果或喜或忧。然而,这里的氛围和沃恩过去所知的赌场实在是大相径庭。

待在这座集会厅的人们,都不是为了糊口而赌博的,而且这里也不会有那种赌上全副身家或是性命的残酷赌局。说起来,他们就只是将口袋里的多余零钱放上赌桌,为的是享受游戏的乐趣。

就算撇开好坏的观念,沃恩会感觉与以往不同,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沃恩和爱丽丝正待在这座集会厅的一隅。爱丽丝坐在扑克牌罗列的桌子前方,沃恩则是站在她所坐的椅子后方。

莉拉和菲莉没有跟来。虽说这里的身份管制并没有太过严苛,但因为不清楚哪里有可能会触犯到底线,因此两人并没有与之同行。

由于爱丽丝的赌博功力并不到家,沃恩便担任指点的角色,这样的请求也让同桌的其他三名玩家爽快地同意了。

爱丽丝接过了送到面前的牌,悄声询问起沃恩:“诶,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都一个星期了,你才提起这件事呀?”

沃恩回想着潜入旅馆的某人以及倒在客房里的少女,摇摇头说道:“毕竟我不知道犯人是谁,而且那个小鬼一直昏迷不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说有个疑似小偷的可疑人物闯空门吗!”

“哎,倒是有那种可能性。”

偶然闯空门的小偷基于某种理由带了个女孩子在身边,在踏入客房后突然对女孩子施暴,然后就这么弃之不顾。是啊是啊,还真是有可能──沃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在事发后,沃恩请旅馆老板找了医生过来,随即便将少女搬出了房间。而在这整整一周内,少女都没有恢复到能够说话的状态。

因此,就算在这段期间内提及此事也是于事无补,更何况──

“要是听到发生了这么残忍的事,你哪还有心情在巴斯观光啊?”

“……你虽然讲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其实根本只是忘了有这回事吧?”

爱丽丝着实敏锐。沃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总之,根据医生的说法,她近两天就应该能说话了。”

两人目前参加的赌局,是名为吹牛的牌戏。玩家在押下底金后,荷官便会发牌,牌的张数多寡会随地区而异,这里发的是五张,而玩家仅有一次交换手牌的机会。

获胜的条件有二——其一是除了自己之外,其他玩家在下注阶段退出赌局,其二则是持续赌到剩下两名玩家,并以牌型的大小一较高下。

但说归说,今天的沃恩参与赌局的次数并不多。

现在还不到让我下场赌博的时候——他窥视着周遭的状况,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便士”沃恩之名如今已是名闻遐迩,这座城镇当然也不例外,甚至连坐在这张赌桌前的所有人都耳闻过巧克力坊的事迹。

沃恩轻叹了一口气。明明就是为了避风头才逃出帝都的,但已经传开的风评却是如影随形,他终究无法逃离自己种下的果。

如此这般,他就算进了赌场也无法参与赌局,但起码还是比在帝都的处境好上许多。

有人曾警告过沃恩,这座城镇正处于对立的状态。

然而,根本就没有对立的气氛啊——要不是周遭有人,沃恩肯定早就狠狠地皱起眉头了。

基于上述的理由,他以爱丽丝指导人的身份,在这一周内于集会厅努力地赌博。而在这段期间,沃恩也读取着这栋建筑里的游客们的心思。

就结论来说,沃恩并没有从中看出对立的情绪。

踏入这座集会厅的人们,没有任何一人是来认真赌博的。若这座城镇出现了分裂对立的氛围,那肯定会暴露在这座赌场之中,毕竟这里是最适合谪贬对手的场所。然而,这里没有出现支持仪典长威布斯塔或是副仪典长纳许的氛围,就只是充斥着雍容华贵的上流氛围。

应当存在的对立却不存在于赌场,这矛盾的状况让沃恩压抑住下场赌博的想法。这就像是因为想不起其中一个小节,而从头翻阅起圣经般的心情。明明知道就在其中的某处,却怎么也寻不着。在这样的状况下,除了给予爱丽丝建议之外,他暂时不打算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在又过了几局赌博后,沃恩做出了再待下去也只是徒劳无功的结论。回应他人的闲聊让他口干舌燥,连连陪笑也让他的脸庞痉挛起来。

然后──他的眼角偶然地瞥到了荷官的手指。这里的荷官采取轮流制,目前则是由坐在爱丽丝右侧的男子担任。男子的手指在这时有了奇妙的动作。

五张牌发了下来。在看到手牌后,爱丽丝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哎呀。”

以一名赌局玩家来说,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失当,但沃恩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情。在她手中的牌面为Q、Q、Q、7、4──从一开始就凑到了很不错的牌型。

爱丽丝虽然试图压抑,却仍是忍不住在嘴角渗出笑意,并朝着沃恩瞥了过去。对于她太过露骨的态度,沃恩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凑近她的脸孔,快嘴说了一句:

“停牌。”

“诶?”

在爱丽丝的回应传来之前,沃恩便离开了赌桌。担任荷官的男子微微侧目。

“哦?您今天也一样不下桌吗?”

“我喝得有点多,该出去散散步了。”

他没理会大感困惑的爱丽丝,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集会厅。

集会厅旁有着能让人游玩九柱戏的广场,广场周遭则种植了行道树。一条小径在行道树间蜿蜒连绵,意图塑造出浪漫的气氛。一旦入了夜,集会厅会有乐团演奏,这条小径就是开放给邂逅的男女所用,让他们能在聆听远方音乐的同时,漫步在隐秘的浪漫之中。

在支付了被收得理直气壮的入场费后,沃恩叹了口气。

虽说只要有必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展露出得体的绅士风范,但会不会为此感到疲惫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只要能从那个地方脱身,沃恩就甘愿花掉这十先令的钱。

在爱丽丝玩过瘾之前,先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吧──正当他冒出这股念头时,有人搭了话。

“先生,不好意思。”

是一道细微的女性嗓声。沃恩之所以反射性地皱起眉头,是因为这让他想起这一周内都无法言语的那名少女。

一名女子朝着沃恩走近,她似乎是尾随着离开集会厅的沃恩而来。

那是一名美丽、却显得有些病态的女子。

她的双颊凹陷,嘴角有瘀青,脖子纤细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断掉似的,身体则像是被沉重的礼服拖得垮垮的。女子的年纪应该是在三十上下,但那股厌世的氛围让她看起来像是多上了一倍的年龄。

而正因如此病态,才让这名女子看来格外美丽。

要是她的双颊红润,瘀青消退,那想必看起来就不会这么有魅力了。她像是以伤疤作妆,以不幸作为饰品似的,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妖艳气息。

当然,若是这么直白地夸赞对方,也不见得会博得对方的芳心。

与外表相当搭衬的微微颤声,自欠缺血色的唇瓣透出。

“你那样做真的不要紧吗?”

“啥?”

“赌局……不是才进行到一半吗?”

虽然看不见集会厅的状况,但差不多到了换下一批客人进场的时候了。沃恩脑中清楚浮现大厅里的光景,接着耸了耸肩。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后还是顺着脑中的想法作出回答:

“就算不留下来看,我也知道那一局已经结束了。爱丽丝手中的牌是三张Q,荷官会在下注的阶段退出。虽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着爱丽丝停牌,但最后一定会是爱丽丝赢。顺带一提,荷官手中的牌是数字比爱丽丝小的三张。”

他像是要远离集会厅似的在步道上迈步。受到良好保养的步道相当平坦,如此平坦的步道反而让沃恩难以习惯。

他发现女子没跟上来,看来她大概是先回了集会厅一趟。从她为了确认沃恩话语的真伪而特地跑了一趟这点来看,说不定性格相当老实。

过没多久,方才那名女子便从后方追了上来。她一脸愕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超乎常识的东西似的,而就连这样的表情,在女子的脸上也能表露得阴沉黯淡,让沃恩感到很是有趣。

“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为何先生能预料得如此准确呢?”

“……”

沃恩不发一语,只是打量着自己的全身。

“不好意思?”

“最近不管是谁,都是以一副认识我的态度上来搭话啊,我还以为是有名牌挂在衣服的哪个角落呢。”

女子露出了自卑的笑容,带过了这个无聊的笑话。

“是我失礼了。我名为丹妮·马雷。”

“哎,丹妮啊,刚刚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在发牌的阶段,爱丽丝──就是坐在位子上的那个小丫头凑到了三张Q,然后担任荷官的男子对牌堆动了手脚。照正常思路来说,在手上凑到了三张的时候,会采取的行动就只有一种而已。”

“呃……交换另外两张手牌,寻找第四张牌?”

“是的,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回去再确认一遍吧。因为坐在爱丽丝左边的家伙已经换了两张牌,就代表他手边的牌也有三张的牌型。”

丹妮将头向后转去。明明从这里看不见内部状况,但她似乎试图去确认的样子。

“如果换牌的话,爱丽丝的手里就会凑出葫芦的牌型。”

这不是很好吗?──沃恩轻轻接下了丹妮带有此意的视线,想像起那样的状况。

若是爱丽丝决定交换两张牌的话,便会从左侧的两名男子依序换牌,最后则是荷官进行交换。那两名男子会交换的手牌数量肯定已经在荷官的掌握之中──这并不是指两名男子是共谋,而是荷官发给他们的手牌,会让他们不得不换掉特定数量的牌。

在吹牛这个游戏之中,玩家没有刻意拆散对子的必要,换句话说,荷官手里有一对,接下来只能从牌堆里换掉三张牌,而爱丽丝的手边则是有一副完整的葫芦。

是该下大注的时候了──任谁都会这么认为吧。

“然而,要是真的就这么赌下去的话,荷官就会亮出一副通杀的牌型。”

“先生的意思是,牌堆上方的几张牌已经被排列出特定的顺序了?”

“大概吧。所以那个当下的最佳判断,就是不要换牌。”

沃恩所下的指示,让荷官设计过的牌堆顺序出现了两张的误差。仅仅这么一个行动,就能让爱丽丝维持三张的牌型,而荷官则会抽不到想要的牌而就此败北。

既然都特定对爱丽丝设下了这样的圈套,就代表其他的玩家们手中被发到的都是些小牌,而能赢过三条Q的牌型,就只有三条K或三条A而已。一个有经验的老千,是不会刻意把这种大牌发给自己的。

也不晓得是听出名堂了,还是放弃理解了,只见丹妮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看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事吗?”

“我甚至还有空去思考晚餐该吃什么。”

“也、也是呢。毕竟先生是一位鼎鼎大名的赌徒。对不起,那个,我并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

说到这里,丹妮微微地侧过了头。

“不过,将这些内幕告诉我真的好吗?”

听她讲话的口吻,似乎是完全没意会到沃恩只是顺着她的提问做出回答而已。

哎,不过,会这样问也是无可厚非。沃恩伸手抵着下颚,说道:

“应该是不太好吧……”

“是呀。”

困扰的表情与这名女子相当匹配——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有所察觉——自己的行动方针似乎有些动摇了。

“总觉得像这样滔滔不绝并不符我原本的作风,不过,该怎么说呢……”

沃恩抬头望天。从林木缝隙间窥见的天空呈现着如铅般的浅灰色,看起来既像是随时都会降雨,也像是接着便会放晴一样。

“老实说,我对目前的立场有些拿捏不定。”

“立场?”

“换句话说,就是我该在这座城镇做什么事的意思。”

想在巴斯重现过去的帝都生活,当一名“靠着赚小钱维生的吝啬赌徒”,想必是难如登天吧。

然而,他对于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过,却还没理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究竟是该仗着“便士”沃恩的响亮名号过活?还是该舍弃这个名号,心甘情愿地伏地讨饶?

无论那个选项,对他来说都还欠缺临门一脚,因此在应对事件时也变得散漫许多。

在这一个星期,他过的是成天玩乐的生活。在集会厅里,他没有亲自下场赌博,而是躲在爱丽丝的身后,但会避开那些他看得穿的老千。不过,他刻意挑在换牌的前一刻逃出室内,让“是不是被沃恩看穿伎俩”的问题悬而未决。即使如此,在被只听过名字的女人问及这件事时,他却又爽快地抖出内幕。

他对于这些状况的应对都过于散漫。虽然知道自己迟早得选择其中一边,但却一直欠缺着能让他做出决定的参考资讯。

沃恩蓦地停下脚步,将身子转了过去,直视起她黑色的眸子。

“所以,丹妮,你是出于何种目的过来向我搭话的?”

她肯定怀有某种特殊目的。毕竟若只是想和沃恩缔结友谊的话,那只要在集会厅里向他搭话即可。

她特地在沃恩走出集会厅后追了上来,还挑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前来搭话,因此沃恩才会像这样与她对答。只要能理解个中缘由,肯定有助于沃恩决定自己的立场。

被这么一问,丹妮惊颤地抽了一下肩膀。明明沃恩的口气不怎么凶悍,但丹妮却像是想讨好他似的,频频地游移着视线。

“对、对不起。都是我突然向您搭话,还连连发问,真是太失礼了。”

“我可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啊。”

“对不起……那个,我的朋友……一个熟人开设了赌场。所以,呃,说什么都想招待先生上门光临。”

“赌场?”

“嗯,就是这样。”

根据禁赌令,在赌场一类的地点赌博被视为违法行为。根据沃恩所知,除了没受到禁令规范的集会厅之外,这里没有其他可以合法聚赌的场所。

“哦?”

“那个,地址在此。”

他收下一张小纸片,上头写了些注记。沃恩在读过纸片上的地址后,在脑中描绘出简易的地图。

该处应该不是位于集会厅和公众浴场这类被整顿为观光胜地的区块,而是远离市镇中心的老旧住宅区才对。

在向沃恩递出便条后,丹妮就像是在害怕着某些东西似的,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接着她以心神不宁的动作垂下了头。

“那个,我要传的话就到此为止,请恕我失礼了。”

便条的纸质算是上乘,但却缺乏装饰,写在上头的则是刚硬的男人字迹。沃恩想像着写下这便条的人物形象,同时挥了挥手。

但过没多久,丹妮又踩着脚步跑了回来。

“那、那个,不好意思。”

“嗯?”

“这、这也请你收下。那、那我失陪了。”

丹妮将另一张便条塞入了沃恩的手中。接着,她这次真的消失在林木的缝隙后方了。

第二张便条上同样写着一行住址。

那与第一张便条的住处不同。纸质显得粗糙,还像是从纸张上硬撕下来似的有着毛边。上头的文字显得窄而纤细,那略带歪斜的文字,证明了这与前一张便条的下笔者并非同一人所写。

他以指腹搓了一下第二张便条,黑色的文字随即晕染开来。沃恩无言地将沾到指尖上的墨汁擦拭干净。

沃恩将两张便条一起塞入口袋,嘟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哎,无所谓了……”

沃恩心想爱丽丝差不多该结束赌局出来找他了,于是将视线朝着集会厅投去。然而,映入沃恩眼里的,却是朝着他走来的一名佣人。

“啊,您是沃恩先生对吧?方才爱丽丝小姐托我传话,说是身有要事,希望您先行离去。”

“嗯,知道了。”

基本上,沃恩还是很看得起爱丽丝的能力。他先前虽然交代过捡到一名可疑少女的经纬,以及接下来要去探望少女的行程,但从爱丽丝仍是不惜耽搁自己的行程来看,她恐怕是认定这起要事真的很重要吧。

即使如此,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感仍是挥之不去。

那就像是被棉花缓缓勒住了脖子一般──也像是明知水底下出了事,自己却只能在湖边呆然眺望水中阴影般的心情。

“尽是一群恣意妄为的家伙。”

沃恩对着天空轻声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