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局，来到折返点了，怎么样，沃恩？想打听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吧？”
纳许轻巧地翻出了扑克牌。
红心10。
“我猜小。”
绝大部分的脑力挪去思考下一个提问的沃恩这么说道。既然牌堆看起来没有被动过手脚的迹象，那照着概率去选择就是最稳健的做法。
然而，纳许做出的决定却与沃恩相反。
“我就猜大吧。”
“出老千”这个词从脑海中掠过，但沃恩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最后洗牌的是沃恩，而纳许散发出来的氛围也和出老千的人不一样。
看着纳许殷切期盼牌面出大的模样，沃恩总算是明白了──他是在仰赖所谓的好兆头。
到目前为止的两局对决之中，正确的答案都是猜大，所以第三局也要做出同样的选择。这种将毫无因果关连的结果硬是串连在一起的想法虽然不是沃恩的思考方式，但在赌场经常可以看到做出类似行动的人。
‘不过，说起来，会相信好兆头实在是有点……’
他的养父是一名技巧高超的赌徒，也留给沃恩许多教诲，但其中没有任何一项与运气、走势或是兆头有关。虽说厌恶不确定要素也和养父本人的性格有关，但要以赌徒的身份走上漫长道路的话，这确实也是不必要的东西。
沃恩稍稍眯起眼睛。他将已知的情报交织成网，于脑海中雕塑起“帅哥”纳许的人格形象。
下一张牌被翻了开来，理所当然地，出现的牌面是小。看到翻出来的方块A后，纳许夸张地用手掌拍了一下额头。
“就差一点！”
这哪里是差一点啊──沃恩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那换我问下一个问题了。”
这局是五局对决的中间点。由于猜大小时失手的机率并不算低，因此包含这局在内，能询问的问题恐怕只剩下一到两个吧。
换句话说，差不多是该深入核心的时候了。
沃恩双肘顶桌，探出了身子，只让眼角露出了扭曲的笑意。
“那么，纳许，你赢不了威布斯塔──你对这样的状况有何感想？”
纳许的表情登时僵住。
“像这样直接面对面，就能看出你身为赌徒的本事了。‘帅哥’纳许，你的实力固然不俗，但和那只老狐狸相比，你在城府的深度上终究是远远不及啊。”
这句话有一半是出自沃恩的实际感受，另一半则是出于推测。
比方说，所谓的“仰赖好兆头”，在赌博时就只是一种破绽百出的理论。比方说，即使趁着威布斯塔毫无防备时下手，他所能抢到的议会席次也仅有寥寥三席。比方说，如今威布斯塔已经做好备战，正准备一鼓作气地摧毁纳许等等。
虽说以赌徒为职的人们往往都有对着冷门选项下注的习性，但若是看到现在的纳许，想必不会有半个人押他会赢吧。纳许如今的情势就是险峻到会让人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怎么可能，睁大眼睛瞧瞧我英俊美丽的朋友们吧。坐拥莫大财富、权力和知识的我，岂有败北的道理？”
纳许以自豪的口吻这么一说，周遭的贵族们便开心地跟着起哄。
然而，沃恩也在同一时间察觉到纳许话中的谎言。毕竟贵族们虽然兴致勃勃地打量两人，但却致命性地欠缺严肃的态度。
上流人士并不会在这座镇上定居，他们仅仅是在旅途之中造访这座城镇，在治愈过帝都或乡里累积的疲劳后，马上又会离开此地。他们之所以会在这里耀武扬威，为的就只是能在旅途之中贪图方便。
与之相比，威布斯塔派的人们由于都是当地人士，因而都有着愿意在此地度过终生的觉悟。就算纳许派能在社会地位和实际所得取得优势，对于参与仪典长之争的认真程度还是有着云泥之差。
而纳许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就沃恩所见，纳许并没有迟钝到没能察觉这样的事实。在出手反抗威布斯塔之前，他肯定就已经很明白状况如此。
这时，纳许一边将话说下去，一边大大地张开双臂。
“况且，正义站在我们这一方。”
“正义？”
“没错。你觉得威布斯塔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啊，可是在这座城镇扎根的老怪物。”
他的外貌确实会让人联想到怪物──沃恩虽然这么想，但纳许要说的似乎并不是这方面的事。
“威布斯塔是从很久以前就待在这镇上的赌徒，他费尽了心思拓展自己手中的权力，以赌博赢来的金钱买下了镇上人的女儿，与她们发生关系，并为了夺得更大的权力而挑战下一场赌局，收养孤儿，一路走到了现在，这就是‘至尊’威布斯塔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沃恩深切地明白这究竟有多么异常，他的养父在可称之为壮年的年纪撒手人寰，而他自己虽然还活着，但在不到二十年的赌徒人生中，也多次遇上过做好丧命觉悟的场面。
在终有一日会跌落的钢索上走到这般岁数的男人──‘至尊’威布斯塔就是这样的人物。
想到这里，沃恩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丹妮的面孔。如果“买下镇上人的女儿”的说法为真，那么那个和名字相反、极度缺乏自信的女人，肯定也是其中之一吧。
“原来如此，但那又怎么样？虽说有些认真过头了，但任谁都有这般倾向吧？”
“也是啊。但那个男人已经成了支配欲的化身，即使在夺得这座城镇后，这股执念也不见消退。他当上仪典长，成为这座城镇的王，并执着起自己身为王的身份。你应该懂吧？他正对于这座城镇超乎自己所能掌控的繁荣状况感到无法忍受。”
“他看不惯巴斯这个城镇因赌博和温泉而汇聚人潮的盛况？”
“应该说，他讨厌的是超乎预期的人潮和金钱的流入，让贵族们开始对政策指指点点的现况。那老头可是牢牢地将这座镇子握在手里，打算和他一起埋进棺材！虽说人潮的涌入会削弱当地人的势力，但若是用更宏观的角度来看，就代表涌入的金钱就是如此惊人。比起让威布斯塔一个人中饱私囊，对城镇来说，我这边的做法才更算得上是完美啊。”
所以我方才是正义的一方──纳许的言下之意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与此同时，沃恩也察觉纳许还有些事情隐瞒着没说。纳许所讲述的个人动机似乎不带有说谎的成分，但却也没将所有的动机完全坦白。
‘纳许在方才那番长篇大论之中藏了什么东西？在出手抢夺议员地位的当下，纳许就已经是在以身犯险了。他才不可能是真的为了这座城镇的发展而动手的。’
由于沃恩没有出言回应，纳许索性将抬起的双臂软弱地垂了下来，并露出看似温和的懦弱笑容。
“回个话嘛，沃恩。比起被狂妄的老人颐指气使，看着这座城镇的发展逐渐遭到扼杀，当我的同伴不是美妙多了吗？”
“遗憾的是，现在是由我发问的时间，我不觉得有回答你的必要啊。”
“你给的优惠好像有点少啊？”
沃恩看了一眼纳许，耸了耸肩，接着短短地回应了他的问题：
“这种想法不是很合我的胃口啊，纳许。”
这也让第三局的对决划上了句点。
桌面上再次洋溢起认真对峙的气氛，紧握在纳许左手的鼻菸盒反射着灯光，让沃恩感到有些刺眼。他稍稍眯起眼睛，将手伸向牌堆。
翻开的牌面是黑桃Q。
这一回，纳许似乎也不打算依赖好兆头了。
“我猜小。”
“小。”
两人几乎是同时做出宣言。
‘在确认过我的立场后，纳许应该会想办法拉拢我加入他的阵营吧。要是如此的话，我该怎么回应才好？而我又该问什么问题？有办法反过来逼纳许发誓不加害于我吗？哎，只剩下一次或两次了……’
也许陷入了相同的思考，纳许的眼睛虽然追着沃恩从牌堆翻牌的动作，但明显看得出他正在深深地思考。至于他在想些什么，就不是沃恩能看出来的了。
沃恩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况下，以右手翻开了牌堆最上面的一张牌──
“……”
“……”
出现的是一张红心K。
该怎么说，现场的气氛蓦地变得极为滑稽。不过，由于世上的一切都是依循概率发生的，当然也会有概率较低的状况发生的时候。但在这个节骨眼出现的K实在是过于不巧。理当获得的发问权就此从手中溜走，原本想好的各种对策也跟着付诸东流。
环顾周遭，只见宾客们似乎困惑着究竟是该放声大笑，还是该露出傻眼的神情。一股极为尴尬的气氛弥漫了舞会现场。
“……”
“哈哈哈。”
纳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沃恩，让我们进行最后一场对决吧。”
沃恩也吊起了嘴角。
“好。”
第五局的猜大小开始了。纳许翻开的牌是黑桃6。
沃恩暗自松了口气。如今最为不利的局面，就是“只有纳许获得了质问的权利”。由于出现的数字是6，无论是依循概率下注的沃恩还是追求好兆头的纳许，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此并不算太糟的进展。
理所当然地，两人猜的都是大。
纳许最后翻开的牌是红心Q。
也许是因为不用怕气氛再次被低概率的结果搞僵了吧，只见纳许以夸张的动作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以顺序来说，是由我先问对吧，沃恩？”
“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纳许若是打算拉拢沃恩加入己方，那会提出的问题数量就不会太多，而沃恩也都为这些质问准备了适宜的答复──但纳许肯定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因此，当纳许的双眼深处浮现出深沉觉悟和愉悦光芒的瞬间，沃恩登时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我说，‘便士’沃恩啊。”
纳许的右手握着鼻菸盒，做出了看似放松的动作。
“我打算赠予你市议员的权利，你愿意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