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诗人与丑小鸭 > 第十二章全文阅读

三十二

雨,绵绵的下了整整一个上午。看似是不会停了。街道显得特别的宁静,像是许久都无人踏足的小巷。哪怕是隔着屋子和玻璃,我也闻到了湿润润的空气,我走出门去。

细细点点的雨洒在我的身上。不凉。我径直的向前走去,脑海里并没有清晰的意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哪个地方,我常常这样,茫茫的走着,走在街道,走在雨里,走在雪里,走在阳光下,走在夕阳下……我在想着一些人,一些事,关于某些人的某些事。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觉得心里难受,却说不出为什么难受,我感到,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走了,永远的走了。

某一刻,我也会告诉自己:她可以不死的。可是,她无言的望着我,走向了她的去处。她的去处,并不是时间和空间可以控制的,她是独立的,完完全全独立的。

我明白,无论哪一种想象都是会结束的。重要的不是怎样结束,重要是那种结束是不是恰当的,是不是顺其自然的。

晃晃悠悠的走着,也不知是什么时间了。我的腿走的有些疼了,我坐在一棵树下,看着行人,其实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才发现,并不是天暗了,而是乌云密布,又要下暴雨了。北京总是这样,在傍晚的时候忽然来一场暴雨。我才这样想着,雨就落下了,豆大的雨滴落在我的身上,不凉,但有些疼。我跑了一百多米,正好停了一辆公交车,我便上车了。公交车开去哪儿是无所谓的,原路坐回来就是了。车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雨越下越大,夹着雷声。我向车窗外看去,暴雨里弥漫着雨雾,我看不清前方的红绿灯灯,一切似乎都模糊不清起来,前方是黑压压的一片。此刻的世界是不是同我一样,迷路了?

虽然雨下的极大,敬业的司机还是逢站便停。车门一开,车外的雨打到车里来,噼里啪啦的。正好赶上下班时间,也有急着回家的人冒雨等车。落汤鸡似地喊着,喊些什么听不清。站台前的雨水已经积攒的很高,到站的乘客也不愿下车。车里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我看他们的表情,雨下到每个人的身上,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可看上去每个人还是有着千差万别的表情。有打着电话向男朋友撒娇的表情,有憎恶的表情,有平静如水的表情,还有欣喜的表情……

我听到笑声,朝我斜对面望去,那里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刚上车不久的男人,男人身边坐着自己的儿子,孩子倚在车座上闭着眼。男人的头发尽湿,衣服也可以拧出水来。黑色的伞受伤惨重的低垂着。男人张嘴笑着,那是一种很幸福的笑容,说不上是哪种幸福,就是那种无论是谁都会被感染的笑容。我甚至觉得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了,也很久没有这样笑了。他的嘴唇很厚,牙齿很黄,尤其是两颗大门牙黄的出奇。然后,我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小男孩声音:“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啊?”男人望着后座轻快的说:“快了!”我向后望去,原来他的后座还坐着他的妻子和小儿子。小男孩穿着映着卡通喜羊羊的小T恤,并没有湿,他妻子右臂湿了,脸上挂着笑容。他的小儿子又说道:“爸爸,我们怎么还没到啊?”“就快到了!”男人依旧说道。男孩的妈妈一边拉下孩子放在嘴里手指边说对着丈夫说:“可别着凉了。”男人又咧嘴笑笑,说道“不至于!”小儿子很不安分的要到爸爸座位那去,边还喊着:“哥哥,你别睡觉啊,快到了,快到了。”他哥哥张开眼睛,望了望外边说:“早着呢?”小男孩并不在意,又问他爸爸“爸爸,你的车呢?”男人朝后面的妻子笑了笑:“爸爸骗你的勒,我没有车啦。”男人依旧笑着,笑容里还夹着些害羞。

……

公交车开的很慢,很稳,我感到安心。

一家人继续说这话,边说边笑着,说真的,我真想加入这场愉快的交谈。我看他们脸上荡漾着那般纯粹简单的幸福笑容。内心忽然间充满了感激。

就在这时候,我接到了阿飞的电话。

阿飞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吃了一惊。许久说不出话来,我听出他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们正式分手不过两个多月,当然,他什么时候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我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老婆怀孕了,所以得赶紧把婚先结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他对我太残酷了,可是那种感觉只在一瞬间,是的,从我和他分手的那一刻开始,我从没有想过我们会再在一起,那么他和谁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早已成为我的过去。久远的过去,那一天,我们在路上走着,忽然间,他抛下我,跟别人坐上了车,而我,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挣扎着独自爬起来,满身伤痕的去找药水和绷带,我用绷带把自己全部缠起来,我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我,我隐没在万马奔腾的世界里,独自放声大哭。渐渐地,我一点点的拆下白色绷带,先露出脑袋,探探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这个世界一眼,然后我张开了双臂,再是双脚,我鼓起勇气重新走在路上,现在我遇见了他,我遇见了他,但他已不是他,我已不是我。但我无法装作不认识他,我不愿意自己回避他,我的理智要求我面对他,好似只有我去面对他,我才对得起付出了两年感情的自己。

“挺好的。”我对着话筒说。

他又说他很快会去郑州工作,说老婆也是河南人,半个月前他们在郑州买了房,付了首付,不过酒席在老家开封办。我许久没有说话。然后说:“这样很好,有个家,不用再北漂”。

我想起阿飞曾决然的对我说他不会离开北京那样的话,心里涌出无限的酸楚,我抬起头,抑回直涌眼眶的泪水,他不曾为我退步,事实上,我从未询问过他是否愿意为我做出让步,我很想问他:“阿飞,如果我和你结婚,你愿意为我离开北京,陪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和小巷,去寻找一个小房子,一颗大树下的一个小房子,开一家书店,我们住在小房子的阁楼,地板上铺一张榻榻米床,我们把三角形的屋顶贴满我们的照片,我会在小窗边挂一个小小的铃铛,风吹过铃铛,小铃铛叮铃铃的响起来,我们把那株开花的仙人球放在窗边,把茉莉花放在书店里,我们懒懒的躺在床上,想着怎么设计我的书店,我会在家里煮红茶,给书店的常客喝,我会在书店等你下班,我满心微笑的等待着你,阿飞,你愿意陪我那样生活吗?”

当我心里闪过这些时,我是幸福的。我当然不会问阿飞这些,我只是设想,若是半年前,我曾对阿飞说出我心中所向,他会怎样?在他全心全意爱我的时候,我又何曾对他这样袒露心扉过呢?我总以为我们会谈一段常常的恋爱,一段相濡以沫的恋爱。我何曾想过他会离我而去呢。那个小家庭还杂车上谈论着笑着,我看着他们,有听着阿飞在电话的那端叫我的名字。我明白,我要承认,阿飞找到了一个相爱并且适合他的女人,所以他愿意离开北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明白他找到了他命定的女人。那个女人不是我。我不应该怪他,有什么比命定的那个人重要呢,为他做出牺牲和让步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应该祝福他,满心的祝福他。

“恩,阿飞,我在听。”

“我想我得亲口告诉你。”

“是,与其听别人说,不如你告诉我。”

“有请柬吗?”

“有,不过,你有空来吗?”

“说不好,不过把请柬寄给我吧。”

我很想看阿飞和他那个新娘的请柬是怎样的,写着什么字体?手写还是打印的?有没有照片?写着怎样甜美幸福的溢词。

他说他会把请柬给胖子让胖子给我,我问胖子是谁。他说是现在住我对门的,是他的同事。我点点头。

雨停之后,我转了一趟车,回到家。一进院子就碰到胖子,他正在啃一根热腾腾的玉米,我朝他走去,他望着我,我说我来拿请柬,他噢噢的答道忙转身去文件包里翻。他一只手拿着热腾腾的玉米,一只手倒腾着文件包,一边还说道:“阿飞真是够速度的,没想到他会闪婚。和敏姐在一起才两个多月就结婚。听说他之前谈了两年多的恋爱都没结……”我没有说话,只是敷衍式的笑笑。阿飞常和我提起结婚的问题,但我一直觉得结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我想,如果当初我知道他会和别人结婚,我会答应和他结婚吧。

我拿到请柬,没有打开,我找钥匙开门,皮包是大海,钥匙是鱼,会游。我用钥匙搜索着门上的钥匙孔,门开了,脱了鞋袜,赤脚走到床边,倒在床上,手上还攥着那张请柬。阿飞结婚的请柬。

我坐起身来,背倚在床头,双手抱住小腿。打开请柬。

火红的请柬,真的会刺眼。高飞、李敏还有顾小涵三个名字这样一同出现,以这样讽刺而完满的形式出现。

我把头放在膝盖上,呼吸,呼吸。

北京已是三月了,初春了,暖气停了,屋里有些冷。屋子像冬天的深夜一样安静。我问自己,吃饭还是睡觉?

“他高飞结婚,我干嘛要不吃饭。”我打开小冰箱,里面只有一盒酸奶。“为什么又要忘记去超市?”我对自己说道,语气里夹杂着无数的责备和委屈。两天来,回到家,打开冰箱,才会记起自己忘记去超市。

我又躺在床上,拿起电话,拨给了文文。

“他要结婚了。”

“你会去吗?”

“去,还得准备一份大礼。”

“小涵”

“怎么?文文,你以为我会难过,会哭哭啼啼,会要死要活,会不吃不喝吗?”

“难道你没有吗?”

“我为什么要那样,他高飞要结婚,和谁结婚跟我有关系嘛!我每天上班下班挤地铁已经很辛苦了,哪还有精力去管他结什么鬼婚。”

“小涵,你还是别去了。”文文轻声的说道。

我不再说话,我望了望窗外。天已经全黑了。

挂了文文的电话,我拨通了阿飞的电话。

“请柬收到了。”

“恩。”

“新娘很漂亮。”

“谢谢。”

“再见。”

“你会来吗?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

午后,我穿过热闹的市区,挤进地铁站。地铁的入口,传来吉他声,传来赵牧阳的《流浪》,我走上前去,男人浑厚的嗓音唱着“哦,我流浪,哦哦我流浪……一步步的往前走,今夜归宿在何处,一步步的往前走,我的梦想在何处……”我站在歌者的面前,忽然间泪流满面,硕大的城市,没有我的家,就像没有这个吉他手的家一样,我不知道他们都扮演着什么角色,在这个城市,在我们的祖国。

黄昏下起了雪,雪一直下着,雪花在空中相融成很大的一朵,像撕碎的软棉花飘落下来。在清晨,在夜里,在黄昏。

我久久的期待春天的到来。我不曾这般渴望过春天。好似春天的到来真的会带走一切的惨白和失落。好似那娇艳的花朵和碧绿的青草真的会带给我力量和勇气。我的期待,从家乡又转回了北京。可是,冬天越来越长。我久久的抬头仰望,想看到燕子的行迹,记起,燕子在秋末已经开始了自己的长途旅行,飞到南方去了。

我深深地呼吸,想闻到油菜花的故香;我远远的眺望,想看到友人带着诗卷朝我走来。只是,一切都不会像我想的那样发生,我的生命,好似注定抓不住那些她想珍惜的情感和微笑。

我在地铁口站了足足一个下午,吉他手收起了谱架子,放好了吉他,吉他躺在放满一元纸币的吉他箱里,完成了一种价值的诠释。我是尊重并敬佩这样生存的方式的,他们都是梦想家。他们或者是真正可以、能够随时随地出发的人,他们是真正流浪的人。那个下雪的黄昏,我看着吉他手背着吉他远去的身影,忽然间很想很想随着他跑去,我真的很想叫住满身雪花的吉他手,问他“我能不能跟你走。跟你去流浪。”就像我小时候想叫住的那个开着三轮车买冰棍的小伙子一样。

走进地铁,那么多的人,成千上万。一切都离我那么遥远。

冬天迟迟不肯结束,我在北平等春天,等燕子。我看见天空飞过鸟,我想那是燕子吧。

如果抬头

看见燕子

我会感到幸福

燕子记着

未名湖的屋檐月光

和诗……

没有春天

没有燕子

没有春天,没有燕子。是的,没有燕子,没有春天。

我常想如果我是一只燕子多好,我可以从这沉重的大地上一跃而起,再不知道所谓的负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