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爬上了浩瀚无边的大沙漠，默默的站在绵延起伏的沙漠上，不是思念，也不是回忆，只是张望。我站在沙漠的中央，我看到了无岸际的大海朝无边的沙漠奔来，先是缓慢的，温柔的，海水一点一点的漫过沙漠，沙石逐渐地向下沉浮，我新奇的看着，拿着相机拍着照，忽然间，我看到大海朝着沙漠呼啸而来，朝着我狂奔而来。我拼命的往沙漠的顶端爬去，我的手抓着沙漠的沙石，往下掉，我继续爬，一边爬一边望向沙漠的顶端，我看到程璞和洪明正坐在那里聊天，他们聊得很开心，像从前一样，我望着他们，内心的负疚少了许多。我叫着他们的名字，希望他们注意到海水正在淹没沙漠，而他们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他们继续愉快的交谈着，仿佛在回想着从前的日子。我看到他们的头顶有一片很白很白的云，云的周围是很蓝很蓝的天，他们离那蓝天白云那样的近，好似他们就坐在那透蓝的天空里，他们在一片纯净的天地里，自由自在着。他们并没有看见沙漠里如蝼蚁般微小的我，而我知道，我必须不顾一切的向他们爬去，我不想葬身在这无穷的天地里，可是我太累了，我感到自己一点点的往下掉，我将葬身于沙漠里，就像沙漠葬身于大海里。
葬身，死亡。
我想，人是应该在适当的时候转身，然后坚强的重新开始。只有那样，某些城，某些海，某些人，某些故事，某些未来，才会美好的没有伤疤。什么事都好似如此。你可以伤悲，甚至可以受到伤害。但，只要那被伤的手心，不会淤青，不会举手伸手都看到深深的烙印，就好。那么至少，淡忘不会显得那样的无可奈何。
好像为了维系某种本质性的情感，我也曾努力的不使得自己失去，失去想象。
我也常常力不从心，常常无力担负。我不得不中断，不得不结束。因为我好似真切的感到：有时候，继续，也变成一种无穷尽的忧虑。最初的最初，我只期许一份简单的讲述。当简单跃步到诗意。我就再不想向前行进了。
或者，前面会是万丈深渊。我想。
一切的浮华和娇美从不在我的耳边停靠。我的人生可以毫无牵绊，并不是没有真正的故乡，也不是真正的远走天涯。也不是真的毫无牵绊。一切只是我渴望的状态。完满的生命节奏。
没有人在故乡的山上，选择思念故乡。就好似只有很少的人在相聚的时候，就试着闭眼抚摸爱人的脸庞。因为内心永远的恐惧，永远的悲凉。我常常站在海边去思念着海，站在沙漠上就愿坐在沙里思念着风吹着沙粒的脉动。踏上故乡的林间，就开始思念细雨轻滴的宁静心跳。我永远有着一种紧迫感，我总是处于一种离失的状态。我不知道要翻越多少山河，我才能坦然面对生命所赋予的一切疼痛和离散。
“洪明，西藏像一个神话。你留在了那。真好。有一天，我会去看你。你相信吧？
再见到我，读到我的诗，不要指责我没有进步，朋友。你看，我根本不适合做诗人。我只适合为自己写诗。你就原谅我没有为此做出改变吧！
亲爱的朋友，我总常常想起你对我说的“很想带你去拉萨。”呵，真像是一句美丽的诗。大概这一生再不会有人对我说这句话了。真是很美啊！
漂泊他乡，请珍惜你的身体。无论你怎样看待死亡，我都很想在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可以相见。还有程璞。我们几首诗的笔迹都存在你那，你要好好保存，待到我们的都是白发苍苍之时，请给我往昔最值得怀念的时光的引子。
我长久的感谢你到过我的生命。
你会拥有一段属于你的爱情。我始终那样相信。那时候，你会发现，我是多么的平凡。我衷心祝福你。
或许，我们的相遇，是为一段记忆。
然而，相见，却是命运使然。”
“程璞，从前，我听你说孙少平。其实，有一天清晨，我忽然觉得你并未读懂那个人物。孙少平了解生活的欺骗，也经历了生活的惨淡，但他依旧美好的生活。是美好的！亲爱的朋友，是美好的！虽然平凡，可却是美好的！是不是我们都错了，最美的幸福，是不是也在庸长的生活中，在点点滴滴的平凡里。我们是不是都被我们自己设定的思维圈子束缚住了，我们是不是因为不够勇敢的面对现实，而选择了躲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
朋友，我至今还未醒来，却懂得了这个道理。如果有一天生活要我醒来，朋友，我或者会那样选择的。坠入现实，也要美好的生活！
我们要理解生活，理解生命的存在，就是为了完成自己。无论那个自己是个孩子的老师，还是工地的工人，还是诗人或是作家。然而，朋友，无论生活发生怎样的的改变，我将怎样去服从生活的常态，我都会继续写诗。继续记录生命的历程，继续做着丑小鸭的梦。
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身体里，有两个我，她们彼此依存，彼此微笑。
我曾想，如果还能相见。我们将怎样相视？往昔的点滴，像河水趟过村庄。隐藏在心底的疼痛会如针尖穿过海水。然而，我想，我们会相视而笑。然后默默的坐下。我们谈起最近写的一首诗。发现，我们的诗和从前一样，只随着心的方向抒写。可是，我们不再懊恼这样的一成不变。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诗纯净的只剩我们的心。我才这样想着，便相遇了，微笑了。
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阿飞，愿你幸福，我已转身，静静的等待着我命定的那个男人。”
春末。
我真的到了腾格里大沙漠。我想，这会是我人生的这一阶段的最后一次一个人的旅行。我会回到北京，寻找下一个自己。
我坐在沙漠里，写下这三封信，寄给了风。
就这样。我和程璞、洪明越过了万水千山，千山万水。终于接上了生活的断点。坦然微笑。就这样，我与过去挥手致意。我想，我又何曾失去过一切。
时间像失落了梦的琉璃。
一朵花开的时间可以品一盅茗茶，也可以跨越长河的两岸。此刻，离失的海风吹到西北甚至更远，浮动着整个沙漠和天际。我无畏艰险和漫长，是因为我曾丢失过想象，丢失过生命中最重要的历程。如果我不曾拥有一切，那么所谓的一无所有就是一种欺骗。除了我自己，还有谁知道，我拥有着些什么。我看老人的脸，容颜淡去了青春的色彩，我就想，他们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过类似的选择：返回故乡还是远走天涯。
塞上有黄昏。
落日很圆，在天边悬挂，很久都没有落下，只觉越来越远，光芒越来越淡，像摇曳在夜里的一盏暗金色的灯光，忽然间隐去了所有。
我看到远处的骆驼队，在夕阳的余晖中，讲述多年后，遥远的重逢，在浩瀚的天地里，我和每一个人拥抱，和化作风的青春拥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