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诗人与丑小鸭 > 第九章(上)全文阅读

二十三

我是最美的女子

因为你去了远方

而我正在等你

你也知道我在等你

我是最美的女子

我懂得等待

并且正在等待

——安娜.布兰迪亚娜

海米和林儿一起等着宋义齐,她想等宋义齐回来,一切肯定会更顺利些。然而,宋义齐失约了。

这是江林儿第一次休克。她停止了呼吸。海米喊着她的名字,让她无论如何得等待宋义齐。

林儿醒来,看到满脸泪水的海米,她的手触摸着海米的脸。“我太对不起你了,海米。”她看到老木也来了。老木也在西安话剧社,他曾委婉的向林儿表达他的爱意,林儿摇摇头,说:“我会好好的等着宋义齐。”老木也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今年三个月前林儿辞职了,老木很吃惊,她知道江林儿在写一个哑剧,大家都等着呢。老木问她为什么。她说:“宋义齐快回来了,我想多陪陪他。”虽然老木不相信这个理由,但他也知道,江林儿要是不想说,你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况且那会儿他正在筹备他的婚礼。因为林儿换了地址,他也找不到林儿住的地方送喜帖,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她心脏病恶化已经心脏衰竭,这三个月一直在医院治疗。

林儿朝老木艰难的笑笑。老木眼眶湿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儿看到他手上握着的喜帖,说:“怎么不给我。”老木迟疑了一下,用大拇指擦去眼角的泪。“虽然我去不了,但还是要留着作纪念才好。”老木点点头,把喜帖递过去,林儿的手不住的擅抖着,她的眼睛仿佛睁不开似的,但她还是努力的看着:“新娘真漂亮。真好。”

老木走后,林儿睡了一觉。醒来时身子仿佛轻了些,也没那么痛了,她让海米扶她起来,她拿起抽屉里的日记本。

你没有来,于是我问自己,你为什么没有来?只要你平安着,那么一切都不可怕。从前我常想,再相见时,我要撕心裂肺的问你“为什么相守如此短暂?”明明知道你也无法给我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想一遍又一遍的问你。义齐,我病了。很严重。医生说会死掉。你要是听到又要咒骂那个无辜的医生了,可是宋医生对我很好,他是个好医生,你可不能骂他。我从前的二十几个年头里,没少生病,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但这一次竟病的如此彻底。义齐,我也常想,若是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一定会骑着比飞机还要快的马儿赶回来。你是不会让我独自一人陷入那样的境地的。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会照顾好自己。海米一直陪着我。海米是个天使。从小到大都是。

义齐,你为什么没有来?该不会是吉他坏了,你不敢见我吧!你真笨,吉他要是坏了,我们可以挣钱再买一个更好的嘛!可是我们好像都没有钱哦!哎!义齐,我的医疗费几乎花光了我和海米所有的积蓄。但我还是不能用你给我的钱,虽然我不认识你的爸爸,但我想,你怎么对他,我就会怎么对他。我尊重你。

可是,义齐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义齐,我需要你。

宋义齐没有如期回来。江林儿把日记放在抽屉里。她的发问,义齐会收到。他会有回音的。她相信。

义齐:

今天海米做了海米冬瓜汤。我们喝的很开心。她便开始叫我冬瓜。我们因此相互嘲笑了一番,咯咯的笑个没完。义齐,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活着,有时候真是件美好的事啊!有时候,我想:我可以是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就像我可以有一个美丽的身影,却可以不漂亮一样。

我最近的情况有些糟糕,身体排斥的很厉害。我却没心没肺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你已经在路上了吧!我真怕有一天没法下病床去广场等你了。不过我的天使已经答应会去替我等你的。义齐,你说,海米是不是比你还爱我?有时候,我比爱你更爱她呢,我们认识好多年了。我想过了。在我的生命里。她是我最亲的人,而你是我最爱的人。真好!

我们喝着汤,又谈起你。我说等你来了,也要做这个汤给你喝。我说,“那叫他什么?难不成叫“汤”不成?”海米便说“到时候再放一些火腿肠。你看他瘦的跟火柴棒似地。”我们又没完没了的笑起来。

义齐,今天要是你也在,你也一定会觉得活着真是幸福啊!

夏天就要过去了。已经是第二周了。宋义齐已经迟到第十四天了。林儿的生命还有多少个十四天?

时间在等待中漫长,等待像是要耗尽生命最后的光亮。

江林儿每天黄昏都去大雁塔广场。每天,她都等不到宋义齐。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或者成为负担。不仅仅是海米的负担,还是自己的负担。她并不害怕等待,只要他是平安着的。“只要义齐是平安着的。”她常常叨念着。过去的三年里,她从不曾,从不敢作那样一种假设,死亡。那不是他的宿命。

江林儿想,她生命中最美的年华,是青年;当这个年华悄然离去。她便开始期待自己的老年,她和宋义齐的老年,他们老的只需要彼此,只愿意回忆。时光会使得记忆简洁而诗意。

然而,她好似再不能拥有老年了。她看不到白发苍苍的宋义齐,看不到义齐因记忆力减退而丢东丢西的笨拙和懊恼,也看不到秃顶的小老头站在吉他前碰触他的青春,以及他们的爱情。

她知道,她不会拥有那样的幸福了。

“他若是已不在了,我现在去,怕是还能见着他。”有一天,江林儿这样对海米说。

海米木讷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拉着江林儿的手。冰凉的双手永远无助的颤抖着。她们怀抱在一起,泪水浸湿衣襟。天气好些的时候,海米推林儿去病房外晒太阳。有一天,海米看见不远处有个男的手捧玫瑰站着像是在等人。忽然间,想起周启。

“林儿,我爱他吗?”望着远处,海米问。

林儿的目光随她望去。然后她扭过头,望着海米说“你爱他。”

“为什么。”

“你喜欢唯一,你爱最初。也许他不是你最初动心的那个人,却是你最初选择去相爱的人。”

“我爱的不是学长吗?”

“学长是你的想象。而周启是存在的,有真实的心跳和呼吸。”

“学长也存在。只是,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他。”

海米说完,倚在病房窗边看着林儿,林儿望着她,林儿头倚在藤椅上。窗外的光斜斜的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散乱着,她渐渐闭上眼睛。海米觉得她很安详。想到这个词让她感到恐惧。

林儿又说:“我喜欢五四女作家庐隐对爱人李唯建说的那句话:‘倘若那一天我失了你,由你手中摒弃了我的时候,我变成了一颗陨了的星,一朵枯了的花,一阵萧瑟的风,一直僵死的鸟。海米,某一天,你会发现,不够勇敢的爱,是苍白无力的。就像你对学长,如果你真的足够爱他,你一定会不顾一起的找他。你问问自己的心,如果你要彻底的失去周启,你会多悲痛?你是爱他的。”

很久她们都不在说话。

一阵风吹过。

“秋天来了,在我睁眼闭眼的一瞬间,来了。”

江林儿已经不能下床出门了,更不用说去大雁塔广场了。她时常需要氧气管,需要医生。好几次,她都偷偷的拔下氧气罩,她宁愿死去!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活着还有怎样的意义。她的脸色再没有那少女般的红润,嘴唇青紫着已近乌黑。最可怕的是她提不起笔写一个字。她疼痛的身体使得她无法进行一首诗的抒写,或者是一个故事的构想。这让她极端的痛苦,痛苦到绝望。

义齐:

你若只是看到这歪歪扭扭的字,一定责备我又躺在床上写字了。这回我可是坐在书桌上写的。宋医生知道我爱写字,专门为我准备了一张桌子。他真是太好了。可是你看,我的手抖得厉害,简直一个字也写不了。

义齐,我没有吓唬你,如果你再不加紧步子,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你就不知道喂马儿多吃点粮食,让它快些跑吗?义齐,你再快些,我再慢些。我们不就见到了吗?

海米总是很辛苦。我真不忍心。你得快快回来,才好替班呢。我真像个孩子是不是?可是,义齐,我什么也干不了。我都偷偷的哭过,祈求过。可我的手脚还是没有力气。我的眼睛还是不住的想闭上。

义齐,对不起,我难受极了。我得躺倒床上去。我再也写不了字了。

江林儿太难受,又蹒跚着步子,爬到床上去了。直到现在,此刻,她才开始怀疑,她可能真的见不到宋义齐了。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海米,人,要在合适的时候死去。是吧?我很疼。”她这样对海米说。

但,她还是不甘这样去了。一个遥远的信念支撑着她微弱的呼吸。

她央求海米每天黄昏要去大雁塔广场等宋义齐。“海米,就算我不在了,你能不能替我等着他,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海米点点头。“你不放弃,我就不会放弃,我们都不放弃,好不好?”林儿微微的点着头,这样她就放心了。

在第四十五天的时候,海米在人群中等到了宋义齐。她先是看到那把暗红的吉他。然后看见一张因焦虑而显得不堪的脸。她看他向石凳边走来,眼神闪着若有若无的光辉。他没有看见江林儿,他已经迟到多日了。像是一个世纪那样的漫长。他也没有看到海米,就是看到了,他也不可能记得了。海米也只认得那把吉他,江林儿告诉她,吉他的把柄侧刻着她和宋义齐的名字。海米站起身。走到宋义齐的身边。

“是那把吉他吗?有林儿的名字吗?”

世上的一切好似在那一刻才变的完整一起。一切的记忆,一切的变迁,一切的错过,一切的语言,一切的情感,一切的一切。

江林儿静静地躺在雪白如梨花的病床上。液还没有输完。她好像睡着了,可是手还不安稳的时而抽动着。还有她的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已经听不清她都说些什么了。她更瘦了,瘦的像一根弦,像宋义齐手上的吉他上一根拨动千千万万次的弦。粗劣的双手,不敢碰触,就怕她断了,断了。

宋义齐握着那枯瘦的手,半跪在床前,等着他的林儿醒来。

一切仿佛在梦中,江林儿听见了开门声,两个脚步,海米的脚步身,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奏起。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她又听见海米叫她,又被一个声音制止了,为什么不让海米叫呢?海米没有呼唤她,她就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来。她听见床边搁下一个重重的东西,是什么呢?有人握着她的手。一双手握着她的手。那不是海米的手。那只手的指尖……那是弹吉他的手,是义齐的手。梦里,她在梦里感受到一切。她被惊醒了,可是,她不愿睁开眼睛,她怕,睁开双眼,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她听到哽咽声,有人哭了。

“义齐,你别哭,我不会死的。”她说着。

“林儿,林儿”宋义齐看到江林儿说着什么,便连声呼喊道。

江林儿睁开眼睛,看到满脸泪水的宋义齐。

自责、忏悔、解释,都不重要。他平安回来了,就是一切。

追问、安抚、责备,都不需要,他平安回来了,就是一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