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明亮的光线刺得穆雨微睁不开眼，她眯着眼含泪辨认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雨微，雨微！”白鹿的声音将穆雨微从虚幻之境中拉扯了出来，穆雨微拭去泪痕一看，自己依旧站在那幢楼前，身边全是扭曲缠绕着的京观棘。
看着依旧鲜红的京观棘，穆雨微愣了一下：“怎么……没有变化？”
白鹿没有直接解答穆雨微的疑惑，而是急切地反问道：“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我刚刚……”穆雨微回忆起那梦一般的经历，“战场……士兵……”
“好。”白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一把将穆雨微从京观棘包裹成的球里拉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
白鹿嘿嘿一笑：“我的攻略果然不会出错。”
“不要卖关子了！”穆雨微急了，“京观棘还没除掉的话，那，那些士兵们的意志不就……不就白费了吗！”
“放心。”白鹿走上前，用指尖划过一动不动的京观棘，“你看，它们已经不会主动吸食人的负面情绪了。说到底，这些京观棘都是被古战场滋养出来的，那些士兵的怨气如果不除，再怎么消耗，京观棘也迟早是会再长出来的。”
“如今你将那些怨气解除了，京观棘就失去了根源，行动力大大减弱。”白鹿看向穆雨微，“不过，它们还未死。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它们吸足了学生的负面情绪，依然可以继续蔓延。”
穆雨微一跺脚：“所以到底要怎么做啊！”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普通人。”白鹿用食指在穆雨微眼前晃了晃，然后转而看向京观棘，“虽然我没有钟离的剑，也没有你那种能抵御侵蚀的心智，但我也有我的手段。攻略的最后一步，就安心地交给我吧。”
说罢，白鹿的目光忽然变得格外宁静，他将掌心轻轻贴在京观棘的外皮上，然后闭上了双眼。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就在穆雨微疑惑陡增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许多漂浮着的雪白色的萤光。
“这是……”穆雨微再看向白鹿时，她的双瞳猛地一颤。
白鹿的浑身散发出柔和的雪白光晕，他那只触碰到京观棘的手上，白色发亮的经脉显现与皮肤之下，这些经脉顺着白鹿的身体缓缓蔓延，由颈脖向头顶伸展开，每延伸一分，他身体四周便多出几点雪萤光。
雪白的经络在白鹿的皮肤之下缓缓游走，绕过颧骨，顺着双耳向头顶生长去，黑色的卷发之中忽然现出两点白光，紧接着，让穆雨微永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一对玲珑剔透的纯白鹿角从白鹿的头顶缓缓生出，它们若隐若现，散发出雪白的光芒，如树枝般向两边逐渐散开，色如白玉，晶莹无比。
穆雨微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鹿角成型之时，白色的光芒散发得更加夺目，在白鹿的手下，涌现的白光在京观棘的藤蔓上游走，片刻后，这些鲜红似血的荆棘居然开始一点点萎缩。
“净化，这就是我母亲赠予我的能力。”白鹿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中无波无澜，宛如一面清澈透亮的明镜。
随着白鹿的话音落下，缠绕在整幢大楼上的京观棘，逐一破碎，轰然倒塌。
***
返程的途中，天空中的云层依旧厚重，但穆雨微却没有觉得像来时那般压抑了。
白鹿依旧坐在副驾驶上，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脑子里盘算着奖金该作何用。萧寒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方才看见的一切，虽然以她的肉眼是无法看见京观棘或者白鹿妖化后的姿态的，但她还是被当时的气场惊到了。
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穆雨微的心情跌宕起伏。她心中有一万个疑惑，但是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好绞尽脑汁寻找话题。
“你们说的京观棘，是造成那一系列事件的元凶？”未等穆雨微发话，萧寒率先开口了。
白鹿闻言，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妖之所以能侵蚀人心，还是因为人心本身出现了裂缝。人和妖并非二元对立，妖只是出于生存意愿在行事，说到底，像京观棘这种妖物，其根还是发于人心。”
萧寒笑了：“在我看来，你和钟离对待妖的态度，才是二元对立。”
“在驱散京观棘所积攒的那些情绪时，我也或多或少接触到了一些。”白鹿的目光沉了下去，“谋杀案、投毒案、铜锤案、自杀事件……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们虽然确实受到了京观棘影响，但他们早在被荆棘攀附之前，心里就已经扭曲了。”
“怎么说。”萧寒瞟了一眼白鹿。
“他们之中，有的是因为长期受到同学蔑视，所以动了杀心；有的是因为发生争执，一时怒火攻心，做出了伤人的事情；还有的，为情所困或者压力太大，作茧自缚以至于无法脱身。”白鹿摇了摇头，看向后视镜中的安娜皇家学院，“学生本身就是难以把控自身情绪的群体，更何况是在这样一所学院里。说起来，全部都是有钱有才华的少爷和千金，但实际上的明争暗斗，恐怕比普通学校还要激烈。”
“所谓校园内的暴力，归根结底，还是学生自己内心出了问题。”白鹿耸了耸肩，“至于妖，只是人心的缩影罢了。”
是吗？穆雨微在心里反问道。
相比于目睹室友的不幸却还冷眼旁观的学生，京观棘中的战士用千年不灭的意志告诉了穆雨微，什么才是真正的“情义”。为了生存，京观棘以人心之恶为食，本身无错，可它却变本加厉地催生恶欲，进而害人。若是按照白鹿所说，这种恶行也都是人的恶欲所致，为何众战士的袍泽之情存续千年也不曾动摇过京观棘这种凶残的本性？
那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和撼动大地的万千铁骑，绝不是各种扭曲人心的缩影。
“白鹿，你是不是有点偏袒妖了。”穆雨微看着窗外，低声道。
车厢内忽然陷入一片沉寂，半晌后，白鹿从口袋里掏出耳机。
“或许。”
看着戴上耳机的白鹿，穆雨微便也不再言语。窗外近景飞逝，可是远处的云景却分毫不动。天之远，地之阔，二者都是包容万物而共存，却又彼此有着不同的景致和深度。
无论是钟离还是白鹿，一定都有着各自的故事。穆雨微倚靠在车后座上，就着阵阵涌来的疲劳感，轻轻合上了双眼。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的口袋里，躺着两枚细小的、闪着光的碎片。
它们原本，属于一柄断裂的雁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