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大小吃街。
天色渐晚，小吃街上的灯火已然亮起。华大外的小吃街虽然不如牛街那般繁华，但也绝不会令食客们失望，由于华大管理得当，华大小吃街素来以干净卫生、物美价廉而为人称道。
待到夜市的雨棚立起，灯光齐亮，一道长街两侧都弥漫着夜宵的香味，实在让人难以抑制住味蕾的冲动。
入夜后小雨依旧，这座城市下了一整天的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潮的气息，这种时候，若是以酒佐一盘鲜辣可口的小吃下肚，既可以满足口舌之欲，又能够以辛辣来祛除体内的湿气。店家们深谙其道，纷纷推出了适合当下时节的夜宵，尽各自所长，来接待口味不一的学生们。
白鹿东嗅嗅，西闻闻，提溜着一手的烤串儿，一路走来嘴就没有停过。他看着走在前面的萧寒，疑惑地问道：“会长不吃点吗？”
萧寒摇了摇头：“家教严，不让吃。”
“哪有这么严重，”白鹿凑了上来，把手中的小吃在萧寒面前晃了晃，“尝尝呗，这次不找你报账。”
闻着诱人的香料味，萧寒的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她把目光瞥向一旁，低声道：“算了，没兴趣。”
白鹿眨了眨眼，他咬下一大口面筋，一边嚼着，一边重新退回了萧寒身后。
“怎么样，你有什么头绪了吗？”萧寒突然问道。
白鹿耸了耸肩，嘟囔着沾满辣椒面的嘴：“没有，我回去翻了妖录，但是线索太少了，没法查。只有等部长他们来了再说了。”
在天色还亮时，白鹿和萧寒就来过一次小吃街了，他们找到了王記百味卤的铺子，现任店主名叫王立人，是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腆着个大肚子，围裙都系不上腰。如今的王記百味卤门可罗雀，早已没有了过去的人气，王立人也只是瘫在店里，无心招揽客人。
对于萧寒和白鹿的询问，王立人表现出一副厌恶的态度，这一点也早已在二人预料之中。萧寒擅于揪住人心的弱点来斡旋，而白鹿则擅长伪装，二人一唱一和，死咬住卫生这个硬性指标不放，凭借两张巧舌如簧的嘴，竟然让拒不配合的王立人主动讨饶。
见时机成熟，萧寒顺势亮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借检查卫生的名义，她留给王立人半天时间进行清理和打扫，然后便扣下了他的店铺钥匙。
万事俱备，只等钟离和穆雨微回来，便能弄明白这家店铺里到底有没有妖物作祟。
“王記百味卤，这家店我小时候就见过了。”萧寒看着不远处“王記百味卤”的招牌，叹了口气，“这边还没有完全规划成小吃街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这了，我记得以前这一片还是教职工的生活区，这家老卤店的生意一直很好，一大早出锅，不到中午就能卖完。”
来到店门口后，只见门口的两条木板上刻着一对对联，上联“人生百味一碗卤”，下联“老店浓情几口中”，横批“童叟无欺”。
“你看看那个王立人的样子，他能把这店经营好了才怪。”白鹿嗤鼻道，“我翻过网上的评论了，王师傅过世以后，这家店的口碑就越来越差。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十有八九就和王立人有关系。”
萧寒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包里掏出钥匙递给了白鹿：“虽然很想留下，不过我和钟离有约法在先，晚上的驱妖行动我不能参与。这是这家店的钥匙，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这么干脆？”白鹿用指尖勾住钥匙环转了转，“那我就不送会长了，会长慢走。”
萧寒点点头，刚走出几步，脚步又停了停：“可以的话……拜托你尽量把报告写详细一些，我想知道更多细节。”
看着萧寒的背影，白鹿收起钥匙，微微一笑：“得令。”
送走会长后，白鹿守在王記百味卤的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他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接下来就等部长和雨微了。”
***
曾经的王記百味卤，不过是一辆推置在路灯旁的小车而已。
在那个朴实的年代，家家都有几口搪瓷水杯，出门绕到后山随便散散步，采回几把车前草泡水，端起搪瓷杯咕咚几口，可比碳酸饮料润口许多。
王立业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在他的味觉记忆里，全部都是家那最淳朴的味道。一口铁锅，煮一锅沸腾的开水，打个鸡蛋进去，望着透明蛋清变成白色，再慢慢开成一朵花的模样。水煮蛋花，母亲只会替他撒上一勺糖，溏心的蛋黄一咬即破，金灿灿的香甜溢满舌尖。
打小起，王立业就打心底里佩服母亲，寻常的食材，放上些许调料，蒸炒煎炸，竟然就能变换出各种味道。直到后来，他回忆起母亲的厨房里那总是不够用的猪油和永远盛不满的米勺，王立业才忽然发觉，几味简单的辛辣酸甜，却仿佛有魔力般，从容地遮住了生活的贫苦，拉近了人心的距离。
从军工厂退休后，王立业渐渐不再满足于记住味道，他开始去创作属于自己的味道，他自己做了一辆用来卖卤味的小车，这简陋的木车就是王記百味卤的前身。
“我喜欢卤东西的过程，先替生肉去血水，再用卤汤熬煮，这些过程虽然都大同小异，但内在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肉质的松软决定了卤制的时间，卤汤里面只要有一种调料变动，口感和味道都完全不一样。卤东西的这个过程吧，就好比人的一辈子，从稚嫩到成熟，那些独一无二的历练成就了每一种不一样的人生。”
从小推车变成小摊，然后再变为了小铺，王立业一卤就卤了三十年，他做的打卤面堪称一绝，甚至有人驱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就只为了品尝王記的这一口。
“当年那边有路灯，我就在路灯下面推个车，下雨下雪了就支个棚子。我那时候会守到半夜，就这么大一块地方，摆几张小凳，经常有晚归的年轻人坐下来吃打卤面，吃着吃着就哭了。”王立业经常在小店里谈起这些过往。
味道，承载着人心的重量，舌尖上的体验贯穿了人的一生，从始至终，融入寻常琐事。随着时代变迁，餐饮业的经营模式开始转变，许多年轻人建议王师傅开网店、做外卖，曾经也有人问过王立业，是否想过开分店，加盟连锁，王立业都断然拒绝了。
“面放久了就会结坨。比起数钱，我还是更喜欢看见来来往往的顾客。我每天都卤，可每天的味道都有差别，你可以复制配方，但你做不出我这口味道底下的东西。”
一张被岁月雕刻的面庞、一条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围裙、一双从未沾染过烟草味道的大手……王立业用心坚守了三十多年的味道，俨然已经成为了一条真正的道。那张照片上，他站在自己的店门口，将双臂交抱在胸前，笑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