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雨微醒来的时候，钟离正提着千金裘的尾巴，将它倒悬在空中。那只原本纯白无暇的三尾狐狸此刻却像是一只漏了气的气球，逐渐萎缩成丑陋无比的模样，洁白柔滑的皮毛上生出无数暗疮，脓水四溢。
“小生真是……”千金裘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钟离将狐尾狠狠攥住：“线索！”
千金裘努力斜眼瞟了瞟钟离，不断萎缩的喉咙微微一抖：“哪里有什么线索……不过是为了活下来罢……了……”
还没等钟离出剑，这只聪明一世的千金裘就变成了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干尸。
“啊……”穆雨微厌恶地捏住鼻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了？”
一旁的白鹿一边摇头一边笑，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钟离将千金裘的污臭尸体往地上一扔，用龙渊一劈，那尸体立刻化作一团黑烟，弥散在空中，不见了踪影。
“我问你，刚刚干嘛挡在我面前？”白鹿叉着腰问穆雨微。
穆雨微回忆了一下，眨了眨眼：“不知道……本能吧。”
“真是个傻丫头。”白鹿连啧三声，回头看向钟离，“部长，咱们这是捡到宝了，还是摊上了个活宝啊？”
就连平日里一向冷漠的钟离，此刻看向穆雨微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柔软。
原来，刚才穆雨微被千金裘盘上后，千金裘想要吸食穆雨微的欲望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可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穆雨微身上居然榨不出半点对于财色的欲望。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的千金裘竟然被自己的猎物活活饿死，真是闻所未闻。
所以白鹿才又气又笑，气在穆雨微居然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笑在她居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连《崇真妖录》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千金裘一死，原本被它附着的肖小然也苏醒了过来。
“部长，这次有收获吗？”白鹿调侃似地问道。
钟离冷冷地看了一眼肖小然，然后收剑入鞘，根本没有理白鹿。
***
千金裘死后，真理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找出引发这场裸贷风波的元凶。
肖小然苏醒过后，第二天便把自己裸贷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寒。
原来，肖小然并不是缺钱用，也不是贪恋奢侈品，而是想要一笔资金供自己闯一番事业。作为一名学习经济的研究生，她总觉得自己的大学时间过得毫无意义，一直都想做些事来证明自己。肖小然家境尚可，但是她不愿再让家里替她负担创业的钱，这才想到了校园贷款。
然而不知深浅的肖小然根本想不到，隐藏在校园贷背后的，居然是一条极其肮脏黑暗的黑色产业链。肖小然通过平台向一个中年男人借了五千元准备用来和朋友一起创业，可谁知头一个月就亏得血本无归，原本性子就倔强的她自然不愿意让家人替她还债，便继续向其他平台借了更多的钱，打算再拼一次。
然而事与愿违，肖小然的朋友实在看不见前途，就放弃了这个项目，而此时的肖小然已经欠下了近两万元的债务。心如乱麻之时，为财所困的她终于被千金裘盯上了，在千金裘狐尾的蒙蔽下，她选择不断地拆东墙补西墙，用其他平台的钱来弥补目前的欠款。
钱。那段时间，钱成为了肖小然生活的全部，虽然不是贪念，但是这种对钱的渴望也足以满足千金裘。
然而让事情进一步恶化的并非千金裘，还是肖小然所借的高利贷本身。到后来，光是利息就已经比贷款总额都还要大了，可是肖小然没有办法，只能不断往这个无底洞里面钻，当她越陷越深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的逼债也越来越紧。就在肖小然走投无路的时候，男子忽然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他说，可以靠裸条来延迟还款日期……”说到这的时候，肖小然鼻头一酸，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望着越滚越大的雪球，肖小然选择接受了裸条这唯一的出路，而后，为了获得更多的时间，她不仅拍摄了各种不雅的照片，就连对方要求的各种做出淫秽动作的视频，她也硬着头皮拍了。直到有一天，肖小然接到对方的信息，称如果再不还钱，就要把这些照片和视频传到网站和校园贴吧上去。
肖小然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他已经无数次骚扰过我的家人了，还叫我还不起就去卖，去肉偿……我实在接受不了，结果第二天，我的照片和视频就……”
说罢，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所以你就想到了死？”白鹿叹了口气。
肖小然收了一口气，目光忽然狠了起来：“死了轻松，总比受辱一辈子强。”
白鹿回忆起当时在若安亭的场景，不由地更重地叹了一口气。肖小然自缢时还特意选了件血红的衣裙，是想报复那个男人吧？
如今千金裘已除，真理部能做的也都做了。白鹿看了一眼萧寒，任何人只消看她那表情一眼，就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会找出幕后的黑手。如此一来，白鹿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白鹿和穆雨微走在从医院回去的路上，各自都在思考着。
“白鹿，你觉得肖小然可恨吗？”
“可恨？”白鹿摇了摇头，“她只是愚蠢，仅此而已。裸贷的案例层出不穷，她这个动机其实还算单纯的了。”
“每个打裸条的女生……都被千金裘遮住了双眼？”穆雨微滑动着手机里关于裸贷的新闻，喃喃道。
“你觉得呢？”白鹿偏过头看着穆雨微，“千金裘固然可恨，但如果没有那么多欲望，会被千金裘盯上吗？她们到底是因为千金裘才变成了那么贪婪的模样，还是她们本身就贪婪成性？”
穆雨微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回答不出来。
“欲望这个东西，人人都有，说不清的。”白鹿抬眼望向这座钢筋水泥筑起的森林，灰色的钢铁之下，隐藏着无数的利益暗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为了获得财富，变得比千金裘更加不择手段了。
穆雨微往旁边一看，他们正好路过了新天师寺。如今的天师寺是在六年前的火灾遗骸之上重建的，琉璃瓦、朱砂柱、黄铜兽面衔环……一切都是那么新，它的样貌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恢弘壮美，可却无法多留住行人的一眼。
望着天师寺屋脊上的鸱吻，穆雨微忽然想起了千金裘对钟离说的话。钟离斩妖，似乎是为了调查六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天师火案”，他之所以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恐怕也与他的生平经历有着巨大的关系吧？斩杀了那么多妖、见过了那么多悲欢离合，所以他才会对人事变得如此淡漠吧？
一想到这，穆雨微突然有些心疼钟离了。
“看着这世上千奇百怪的妖，有时候吧我总觉得，《崇真妖录》是时候把‘人’给收录进去了。”白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