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说着，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着，“那时候媚儿都要生了，可是因为娘吃不好，那肚子呀，还是瘪瘪的，外人都看不出娘肚子里怀了人。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家里几张嘴巴都要吃饭，你爹一个人去给大户干一天的活下来，都不够一人份的。”
“娘只好饿着肚子也去帮忙干，媚儿出生的那天，娘还在给大户挑粪淋庄稼地，我生得快，不到半个时辰，她就生出来了。”
张氏说到此处，往昔的辛酸涌上心头，眼底的水汽终于化成了泪珠从她沧桑的眼中涌了出来，她的双手在此时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却还坚持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小圈圈。
“你们知道吗？她生出来的时候就这么大点，比娘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就那么小的人啊，跟大老鼠似的，你们知道娘当时多心痛吗？要是娘多吃点好的，她也不会那么小啊。”
“除了小也罢了，可是她还不会哭，也不会睁眼，什么都没有。旁边一起干活的二嫂子帮我接生的她，看着那么小个人，她都吓住了。她拍了媚儿几下，可是媚儿还是没哭，二嫂子吓住了，说媚儿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孩子会离开我，我不相信她会抛下我，我抱着她，怎么弄她，她都没有半点反应，我哭得撕心裂肺的，我对她说，都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错，只要你活过来，娘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会把好吃的全部都给你吃，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说到这里，张氏已经泣不成声。
除了洛正海，洛家一家子都被张氏的回忆惊住了，原来张氏对洛媚儿的偏爱是这么来的。
就连洛媚儿，此时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之前想不通，张氏不像其他妇人那样偏爱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疼爱自己最小的幺女。
原来不是她不肯疼爱他们，而是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她只能把唯一的东西拿来弥补她觉得一直亏欠的洛媚儿。
张氏抽泣了一阵，却红肿着眼睛，继续道：“那么小的一个人，抱在怀里跟没有似的。可能是她感受到了我的诚意不忍心抛下我，也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她竟然开始哭了起来，伊伊呀呀的，声音也小，可是我还是听见了，她活过来了，她真的活了！！”
“她是娘拿命喊回来的，是老天爷留给娘的，娘怎么能不对她好？”
“可是随着她慢慢长大，娘发现她说话比别人晚，做事比别人迟钝，胆子又小，人看着也傻傻的。后面有点钱了，娘偷偷去问过郎中，郎中说，媚儿是因为在娘胎的时候给饿的，所以才傻傻的。”
张氏看向洛玉儿，随即又看向洛家两兄弟，“你们一直都说，就媚儿是娘亲生的，你们都是娘从河沟边捡回来的，其实不是，你们都是娘亲生的，但媚儿却是娘从老天爷手里抢回来的，你们怪娘，娘不怨你们。”
“娘，我……我们不怪你。”洛宽和一个粗糙的汉子，平时也是神经大条的人物，这会子听着张氏把背后全部的真相说出来以后，他的心里反而是一种释然。
如果能拿他从小到大的委屈去换取洛媚儿一命，他愿意，什么委屈都愿意。
洛宽仁微微红着眼角，在轻轻呼出一口气以后，他才哑声道：“娘，你为什么不早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也不会在心里埋怨你那么多年了。”
张氏摇头，“是爹娘无能，不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娘从前只顾着上山下地，想着多种一锄头的地，就能让你们多吃一口，也没时间去注意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如今想来，你们怨怪我，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话，张氏转向洛玉儿，轻声道：“你是娘最小的女儿，娘怎么会不关心你？你啥时候长牙啥时候开始吃饭，啥时候开口说话，娘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洪水来了，你在浅水处，媚儿在深水处，娘要是先救了你，媚儿就没有得救的可能。可是先救了媚儿，再来救你，你还有可能被救。你要是站在娘的位置，玉儿，你会咋做？你告诉娘，如果你是一个当娘的，你会怎么做？”
“娘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但是娘至少没有让你因为吃不饱去闯过鬼门关，没有让你饿成大耗子，别家闺女该有的，娘也给你了。我对媚儿好，那是从一出生我就答应她的，是我答应老天爷的，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洛玉儿听着张氏说完这背后的隐情，手中的削骨刀顿时就掉在了地上。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就坐在了地上，开始大哭起来。
原来这些年她的执念和心魔竟然是这样一个真相。
她哪里能轻易接受？
张氏看着哭嚎着的洛玉儿，红肿的眼底闪烁着温柔的光，她蹲下身去，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抚着洛玉儿的头发，嘴里柔声道：“玉儿，不管怎么样，都是娘对不起你，娘关心媚儿的时候，却把你给忘记了，但是娘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放下你。”
“娘以后不但对媚儿好，还对你好，你说成不成？”
洛玉儿却抬起满脸鼻涕泪水的脸，负气的吼道：“不需要，我不需要，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洛媚儿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虽然这是原主的事，但此时她何尝不是和原主一体的？
与其说这是张氏的偏爱，还不如说这是张氏的愧疚。
张氏觉得，是她没有吃饱，所以差点要了洛媚儿的命，还让洛媚儿变得傻乎乎的。
所以张氏才把所有的好和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而被忽视的洛家三个子女，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多多少少都在心里生出了怨怪之心。
只是站在张氏的角度，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每天忙着活下去已经用了她全部的力气和注意，她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关爱其他三个子女的心里健康？
在苦难和贫穷面前，活下去才是唯一重要的，其他的，都显得太过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