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廖道南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兵不血刃得一大块土地，莫朝与黎朝又回到了均衡状态，谁也无法战胜谁。”
“不讨逆了？”首辅夏言问。
“继续讨，只以武力为后盾，盛陈兵甲，排开红夷大炮，作进攻状。”
“让吾大明将领率众在边城外面往来驰突，让战马蹄踏起的滚滚烟尘直冲云霄，骠悍骑兵刀出鞘，箭上弦，并可攻占一两个城池。让莫登庸魂飞魄散，使他感觉到一场大战似乎已迫在眉捷。”
“然后口诛笔伐，折冲樽俎，让莫登庸屈服称臣，献出自己剩下所有的版图、户籍入归大明。”廖道南道。
“这岂不是将安南郡县化吗？与吾之提议有何不同？留兵、留将、留官不怕重蹈覆辙吗？”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嵩疑惑道。
“不留兵、留将、留官，一如三国蜀之诸葛亮征南中，仍然任用孟获一样，以免激起变乱。”
“吾可仍然任用莫登庸为大明安南都统使，掌其部众，世袭罔替。对外，他虽然是大明二品臣子，但是对内，他仍然是威福自专的蕃王，权力不损分毫。”
“这样？”首辅夏言迟疑道。
廖道南条陈缕析，一一道来，“这样一来，黎朝无法可说，莫登庸纳土归降了大明，当然大明要对其封官进爵。新归之土地，吾大明取之于莫氏，与黎氏无涉。”
“一如元末之际，高平一带的安广、永安州、澌浮、金勒、古森、了葛、安良、罗浮诸洞土地，黎氏取自于元朝，与大明无涉一样。他们只能哑巴吃黄莲，有口难言。”
“这样一来，安南境内两朝并存，相互牵制，相互制约，谁都无力侵犯吾大明之边境，吾安矣，可高枕无忧，全力御北，无后顾之忧。”
“此计是玩弄安南于股掌之上啊！吾不及也。”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嵩，内心叹服道。
不苟言笑，心机莫测，让群臣敬畏有加的嘉靖皇帝，也不禁暗中颔首，“夏言的出兵讨逆之建议，不可谓不对，不出兵天朝上国的颜面无存，让天下藩国蔑视，何能成为天下万国的‘盟主’？”
“可是，真要讨伐安南莫朝的话，且不说损失、伤亡吾大明将士生命一事。”
“单说如果歼厥渠魁，莫朝君臣沦为楚囚的话，一旦献俘，当着外蕃诸国使臣的面，如果莫登庸对朕反唇相讥，‘汝的江山是从何而来？吾只不过是作了大明太宗之事，吾有罪，大明太宗其得免乎？’朕如何回答？”
“如果其子莫登瀛，现任莫朝君主再进一步诘问朕，‘吾父如果是逆取黎氏江山的话，吾已经是顺守了，一如大明太宗之后的仁宗、宣宗等及至陛下，吾有原罪，大明太宗一脉及陛下没有原罪吗？”
“是不是天下诸番国，也要联合起来，讨伐陛下，吊民伐罪，才算符合春秋大义？”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心里一阵阵发冷，“那样朕将理屈词穷，在着外蕃诸国使臣的面前颜面扫地啊。”
“夏言身为大明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首辅，位高权重，宰执天下，可是何曾为朕考虑过？为君分忧过？一味抱残守缺，拘泥古制，不懂变通，只知道喊战，不知道如何善后。”
“开战容易，一纸诏书就行，可是善后有多难？”
“严嵩务实一些。也只知道鹬蚌相争，建议大明作渔翁就是了，冷眼旁观，隔岸观火，不帮鹬，不帮蚌，让莫、黎两朝继续自相残杀，俟时机成熟时，出动大军，一举将安南郡县化。”
“看似好，实则难，英明盖世的太宗皇帝，百战百胜，打下了整个安南，也只守了二十年，不得不弃之。安南人反复无常，乍降乍叛，岂可使令之？”
“但是廖道南的话，让这一切迎刃而解。可谓一举三得，出兵不用兵，保持强大的威慑力，泰山压顶，欲攻不攻，让莫氏君臣心理崩溃，再让莫朝君臣献土，然后又纳其版图，形式上归大明。”
“这样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外番诸国不得不服；其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让莫、黎两朝继续攻讧，共存于安南，相互牵制，争贡于大明，皆唯朕之马首是瞻。”
“这样一来，莫、黎两朝皆无心、无力骚扰大明边境，大明滇边坚如磐石，稳如泰山矣。”
嘉靖皇帝拿定了主意，“廖卿之言，老成谋国！朕已经有御边之策。卿等且退，俟明日再言。”
第二天朝廷文武百官、外蕃使节齐集太和殿，嘉靖皇帝御太和殿，朝廷文武百官、外蕃使节一起下跪叩首，山呼万岁。
“众卿免礼平身！”
说毕，嘉靖皇帝端坐御座，面沉似水，总管太监黄锦宣读嘉靖皇帝诏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南内乱，莫君篡逆，荼毒生灵，神人共愤。应黎氏请求，现朕发兵讨逆。”
“兹特命为兵部尚书毛伯温为帅，翰林院侍读学士廖道南为行军参议官，左都督仇鸾、御林军神机营总兵戚景通为左右先锋，率大军二十万，克日南征安南，歼厥渠魁，以安苍生。钦此。”
总管太监黄锦宣读宣读完毕后，兵部尚书毛伯温为帅，翰林院侍读学士廖道南、左都督仇鸾、御林军神机营总兵戚景通皆跪叩领旨。
“诸卿免礼平身，文武三品以下官员不听卿命令的，允许卿按军法处治。”嘉靖皇帝说完，从身边一位太监处，将一柄缕金的尚方宝剑授予兵部尚书毛伯温。
“臣一定不辱使命。”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尚方宝剑的兵部尚书毛伯温，激动地说。
“朕还有一首诗赠卿。”
说罢，嘉靖皇帝身边的另一太监展开一卷宣纸，一首诗赫然露出，“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殿中朝廷文武百官尽皆一惊，“皇上墨宝从不示之于人。这一次是破天荒啊。”
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首辅夏言及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严嵩位高权重，班列最前，他们将诗词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夏言、严嵩惊讶之余，迷惑不解，“毛伯温为兵部尚书，典大兵征南，称之为大将，当然贴切。只是最后‘朕与先生解战袍’一句，确实费解，这是指文官啊，或者老师。按理皇上不应当有此矛盾之句啊？”
严嵩最先悟出什么，他蓦然一惊，不无嫉妒，“先生？帝师？指的是他？”
随后夏言也悟出，咂舌。
最终兵部尚书毛伯温也悟出了嘉靖皇帝赐诗的含义，“‘朕与先生解战袍’，这是要吾唯廖道南马首是瞻啊！看来征南的大政方针悉决定于他，吾只是表面的统帅。知道了！”
“谢主龙恩。”兵部尚书毛伯温心领神会。
“臣还有一事，请皇上允准。”廖道南向嘉靖皇帝奏道。
“卿有何事？”
“臣请皇上赐御林军盔甲二千套，另还要神机营的红夷大炮。”
“御林军盔甲二千套准奏，可是神机营的红夷大炮是备北京城防之用，轻易动不得的，事关社稷安危。”
“臣只要一门红夷大炮即可。”廖道南不依不饶。
“一门红夷大炮能顶何用？”嘉靖皇帝心道，不过他还是同意了，“准奏！”
“臣谢皇上龙恩。”廖道南礼道，退归班列。
退朝后，廖道南回到了自己府邸与夫人饯别，管家廖容赶来道，“老爷，欲南征？”
“汝消息还挺灵通的。”
“全北京城都传开了，还有什么可保密的。讨伐叛逆肯定是要大张旗鼓的，自古至今王师讨伐不义，还要发布文告及讨逆檄文的呢，广而告之，唯恐天下不知呢。”廖容道。
“汝有何事？”
“吾要随老爷南征啊。”
“廖容，汝非朝廷命官，不是必去的，非得要到南方烟瘴之地去受苦吗？”
“老爷，俗话说，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吾什么时候离开过老爷？吾能随老爷北上蒙古，就不能南下安南？”
“汝能做什么？”廖道南故意问道。
“吾能替老爷抵挡明枪暗箭啊。”
“就凭汝啊？弱不禁风的。”廖道南道。
“老爷小看人啊？南朝名将陈庆之，不会武功，甚文弱，力不能开弓箭，却能率领七千白袍军一路北伐，斩关夺隘，所向披靡，纵横中原，杀得北魏几十万大军望风而逃，一举攻克洛阳。成为南朝名震天下的名将，彪炳史册啊。”
“汝生错了人家，生错了时代。”
“是啊，吾只能伴老爷成名啊。老爷的光环掩没了吾啊。”廖容嘻嘻笑道。
“汝生就一张利嘴，巧舌如黄，胡吹海侃。”
“吾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不是让倭寇酋目龟田雄二陷入蜜蜂阵，大败亏输的吗？老爷带着我，说不定能让逆首莫登庸纳土归降，吾大明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呢。”
“汝就吹吧。吹牛不上税的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