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拍卖会的气氛并不十分热烈，不过在梅特莫克·斯特兰奇洛夫的卖力鼓吹下，展品消耗的速度还是挺快的，至少没有出现流拍。不过当他最后拿出那件破旧的古书时，现场还是无法避免地出现了失望的嘘声。因为它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比起珠光宝气的艺术品，谁愿意为这么一本内容生僻且早已大量复制的古籍买单呢，乖乖地躺在博物馆里供那些老学究们瞻仰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梅特莫克·斯特兰奇洛夫看到观众们的反应，也只得尴尬地笑笑，他也不大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在这次航行中安排这么一场不怎么讨喜的拍卖会，而且还偏偏指定了这本古书压轴。当他准备开始讲解《水经注》那冗长到令人发困的历史时，却一个趔趄，“吧唧”一声摔倒在地。
然而台下却没有一个人起哄，因为他们惊恐地发现：整艘船正在像游乐园的蹦床一样在不断地摇晃！
主持人在侍者的帮助下费力地爬起，抢过话筒正打算喊两句安抚客人，可任凭他怎样大喊，扩音器里却一个字也传不出来。与此同时，大厅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一切就如同回归到暗无天日的无间地狱，而在女士们的第一声尖叫尚未结束的时候，一轮有如深海异兽的巨目那般的圆形白光在窗外升起，无声地窥视着大厅里惊慌失措的人群。
尖叫声、求救声、怒骂声汇集在一起，形成一股股逃难的河流，向门外涌去。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桌子和椅子被挤翻在地，乒零乓啷的碎裂声不绝于耳。无数名贵的菜肴与精致餐具连同桌布扯到地板上，在被各式各样的鞋子踩踏成不同的形状。
就是现在！
白桦仗着体格的优势推开拥挤的人流，朝展柜所在的方向走去。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这种混乱的环境可是摸鱼的大好时机。
可还没等他登上看台，大厅就再次亮了起来。梅特莫克·斯特兰奇洛夫正沮丧地背靠在玻璃柜上，怀里抱着那本古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面如死灰。而门口处纷乱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原本四散而逃的宾客们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似的被轰挤进大厅，他们的脸色比起台上的主持人好不了多少。
当人都进得差不多的时候，人群的末端出现了十几个穿着海员服和工作服的男人。从脸型和肤色上看，大部分是南亚人和黑人，身上无一例外都挂着一杆罕见的老式步枪ak47，有几个还押着人质。其中有船长、大副、信号员以及几个宾客，令人奇怪的是，拍卖会上不知所踪的桃夭和盛气凌人的议员卡卡洛夫也在里面。
这些脸上基本上就写着“我们是劫匪”的可疑人员大摇大摆地走进大厅，其中一个特别神气，眼神尖利的壮汉直接走到台上，扯下拍卖台上固定的麦克风，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众人，得意洋洋地说道：“诸位！我宣布这艘天帆号游轮，已经被我们高棉游击队占领了！”
“游击队？他们是革命军吗？”白桦望着这些像是从教科书连环画里走出来的持枪者问道。
“革命军是以费城为根据地和王政府对峙的反对势力武装，近年一直比较安分。我看这些人的装束，应该只是打着革命旗号的劫匪吧。”
不过这位首领接下来的言论却推翻了教授的推测。
“我的名字是桑洛沙·萨尔，是在舍弃那可笑的无姓之名，秉从我伟大的高棉先祖名号为自己起的名字。我和我的同志们为了实现平民的公平与正义，打倒万恶的暴君和他的走狗政府，特地来到这艘充斥着腐朽和糜烂的船上。现在这艘船已经被我们接管，通讯、电力、驾驶和逃生系统已完全为我们所控制。为了登上这艘船，我和我的同志们可都是忍辱负重，化装成海员和侍者来伺候你们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你们这群白皮猪们可得给我好好记着！”
“我收回刚才的言论，”霍夫曼听了他的开场白后说道，“如果忽略掉他那可笑的装束和话语中夹带的种族仇恨言论，他的表现完全可以算作一个称职的恐怖分子，就是有点蹩脚。
“我觉得现在不是冷静地分析这人的思想觉悟和称不称职的时候吧？”白桦以手扶额，脑袋开始思考这人和猫薄荷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以及怎么从梅特莫克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那本《水经注》。
“我们的国家，从建立之初就走上了错误的方向！你们这些贵族、政客、资本家都是社会的毒瘤和和吸血虫！攀附着王国的罪恶体制，欺压平民，拆散我们的亲族，让我们当你们的下仆，以此剥夺我们的生存空间和资源，，甚至不准我们拥有自己的姓氏！我们平民，才不应当被如此地统治！今天，我就要代表平民，在革命的号召下讨伐你们这些王国体制下的猪狗！”
桑洛沙非常激动，说到代表平民时，连同志们的名号都给忘了。惶恐不安的人群听得瑟瑟发抖，完全指望不上他们能对这大义凛然的演讲做出丝毫的反应。
“这人说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不过倒是切中了社会的要害。”霍夫曼继续事不关己地分析，“而且领导着这么大一群人悄悄潜入到船上，并在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控制住游轮的要害机关，这位桑洛沙先生确实有点能耐。”
“我倒是更好奇他劫持这艘船是为了什么，和政府要赎金吗？”
很快，桑洛沙就给出了回答：“现在你们这些万恶的贵族资本家就是我们的人质了。等游轮开出梧桐湾，我就会向王政府发出宣告，要求暴君退位，解散元老院和议会，由平民代表们执政，将你们这些社会的渣滓、寄生虫全都投进监狱！”
“哇哦，非常合理的要求。”白桦的语气听不出是在讽刺还是指赞许。而持枪的游击队战士随之发出了阵阵欢呼，似乎新的时代就要到临的样子。
桑洛沙伸出手，平复了一下同志们的心情，然后转向躺在玻璃柜前脸色煞白的主持人，笑得邪恶极了：“斯特兰奇洛夫先生，我可是久闻大名了。”
“不，不要……呕……”梅特莫克浑身抖得像个筛子，突然趴在地上大口呕吐起来。
桑洛沙骂了一句，嫌恶地将他一脚踢开，把他手中紧握的那本《水经注》拽下来，匆匆扫了一眼后将其塞进怀里，又看了看一旁尚未发放给竞拍者的古玩，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啊你们这些该挨千刀的贵族老爷们！这些珍贵的古玩文物本应该是属于全民所有的珍贵遗产，在你们这里却变成了供私人亵玩的器物。你们的罪行简直令人发指，不给予一些惩罚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说着，他一只手提起梅特莫克的衣领，把他像破抹布一样从地板上拎起来，另一只手则拿起ak47，对准了他脑袋。看来，这位游击队的首领是想要当众行刑来树立革命的威信。
“明明是做着绑票生意的水贼，偏偏要硬扯些什么没用的理想、大义，真是恶心。”
正沉浸在美妙理想中桑洛沙突然被一句露骨的讥讽所打断，他顿时火冒三丈，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发声的居然是桃夭，而一旁的卡卡洛夫议员正满脸惊恐地望着她。
一看是一位美女，桑洛沙眼前一亮，挥手示意手下将她带了上来。
“你看上去不像是个贵族？说！为什么要抹黑我们正义的解放事业？”
“我不是贵族，只是一位普通的平民记者。”桃夭面对持枪的恐怖分子报以阵阵冷笑，“但是对于你们这种打着‘正义’的旗号，做着无耻勾当的社会败类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桑洛沙·萨尔，原名波尔·博特，出身于新叶以南，湄沧地区高棉族的土司家庭。十年前，那里因为洪水和饥荒引发了大动乱，下层民众发起了对腐朽无能的土司阶层的反抗运动。王政府担心这种革命性质的运动会波及自身，就派兵协助你们进行了血腥镇压。你在当时可是很活跃呢，杀了多少人？五万？还是十万？”
“你们杀了那么多无辜的民众，把原本富饶肥沃的湄沧地区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可最后还是被愤怒的下层人民打倒在地。你见势不妙，在土司们垮台的前一天逃到了海上，做起了杀人越货的水贼生意，现在又摇身一变，搭起了革命的草台班子，嘴里喊着理想和大义。这情景可真是够魔幻的，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厚颜无耻之徒才演得出来啊？”
桃夭的语速非常快，话中所蕴藏的信息犹如一道道闪电打在听众们的心头。
“湄沧血案，的确是‘大灾厄’以来，人类数量削减得最厉害的一次事件。”霍夫曼发出沉重的感慨，“最可悲的是，它与‘灾厄’对人类基因的污染毫无关系，纯粹是丑恶的人心与不平等的制度造成的。直到现在，湄沧地区也没有形成有力的政府机关，甚至连幸存下来的居民也在不断减少。”
白桦默默地听着，他现在更担心台上的情况。恐怖分子头目桑洛沙的脸色由黄变红，由红变白，再由白转青，好像一只应激的变色龙。
欸？话说那个丫头跑哪去了？怎么半天没听到她说话？
开启“嘲讽爆料”模式的桃夭并没有停止，而一众恐怖分子似乎被这个有着惊人气魄的美女所震慑，半天也没人打断她。
“这段时间虹桥上的绑架事件也是你们做的吧？说得大义凛然，做的还不是鸡鸣狗盗的敲诈勒索。真想知道为你们提供武器的革命军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找你们这群劣迹斑斑的流氓部队……”
“闭嘴！”桑洛沙发出一声怒吼，吓得被他抓住的梅特莫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和你这种胡言乱语的家伙说话完全是浪费时间！”桑洛沙冷冷地说，将原本指向梅特莫克的枪口对准桃夭，“反抗革命的愚民，必须被清除掉！”
然而，就在在他扣动扳机之前，一道亮丽的白直击他的面门。夏洛特修长的美腿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是银色的长枪，径直把桑洛沙击倒在地。
身处台下的白桦一跃而起，紧随其后夺过桑洛沙手里的枪，抵住他的后心，高喊一声：“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