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看着刘氏手里拿着那一叠厚厚的供词，那是她的罪证，这样的问法，莫说本就是编造出来的，便是真的，只怕前后也有些细节，因为记不清楚，而说得有些出入了。更何况，那里面，本就没有多少真的呢？
那些供词，就是她阿绿的罪证，凭那些东西，便可以彻彻底底地要了她的一条命。
曦妃，曾经说过会保她，可是，现在是在刑部，真正主理这桩桉件的是昀妃，昀妃，与曦妃齐名，圣宠却是大大地不如，倘若有了机会，又怎么会如了曦妃的愿呢？只怕这桉子，她是怎么叫曦妃难受，怎么去审罢。这样的情景之下，自己又怎么能够咬得住傅蓉儿呢？
如今自己咬不住傅蓉儿，曦妃又何必再费心力保她呢？曦妃不会费力保她，刘氏又只问她而不问傅蓉儿，显然，这是在问她之前，便已然知道她说了谎，是啊，她不过是才二十来岁的小宫女，怎么瞒骗得了在宫里浸淫多年，又一直处理着犯事宫人的刘氏呢？
她瞒骗不了刘氏，更瞒骗不了刑部的诸位大人们。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死得不那么难看呢？
如今她已然咬了傅蓉儿，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她并没有咬死傅蓉儿的可能。那么，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人呢？
越想这些，她的心里越是难受，她，本与傅蓉儿无怨无仇，说到底，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可是，到了现在，她的主子，怕是护不了她，也很有可能是根本就不想护她。而她，真的不能就这样的坐以待毙，她的心在烧、她的胃在疼，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活下去。曾经，她以为，咬死了傅蓉儿，傅蓉儿固然是无辜，却也是拿一个与她并无私情的傅蓉儿的命，去换她自己家里三口人的命。之后，她自己也没有脸面再活在世上了，一根白绫子，了却残生，也就是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审问的过程，竟会这样的漫长，且痛苦，曾经，她以为不过是按倒在大堂上，一顿板子下来，自己不招，便又是一顿，最多不过是将自己打死在堂上。她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折磨人。
在蒋翠裳手下当差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挨过打，也不是没有受过琐碎的搓磨，更不是没有挨过饿，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这样地心事重重过。
阿绿望着一边忙碌的三人，鼻子里萦绕着澹澹米香，久未进食的胃越发地疼痛起来，又想起，自己如今这境地，似乎再没有生还可能，她心里一酸，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来，道：“让我死。”
刘氏连同两个宫女，听到这一声并不大的**，都转过头来，望着阿绿。
阿绿看三人似乎没有听清自己说些什么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让我死罢。”她的声音，清冷，无助，又充满着决绝。
刘氏一改适才温吞的模样，直愣愣地盯着阿绿，冷冰冰地道：“说出来，为什么。”
阿绿再一次木然地道：“让我死罢。”
刘氏冷冷地道：“想死容易，这个地方，有得是办法叫你死，不过，你得先说出为什么来？不说出为什么来，我可是告诉你，你想死，都死不了。现在，还是我们几个问你，真等明日到了刑部大堂，那可有得是办法叫你知道，什么叫做：死，都是恩典。”
阿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都知道，刘奶奶，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的死法罢。”
刘氏面无表情地道：“我给不了你，这件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如今宫正司只能审，不能断。”
阿绿阖上了双目，任凭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世，终究是做错了，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到如今，只盼着自己所害的人，没有真的被伤害到，也盼着自己的家人，能够平安无事。但愿罢！但愿这一切，真的能如自己之后愿。
刘氏依旧冷冷地道：“事情既然已经做了，最后的结局，便只有担着了。唉，我也不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小丫头，到底都是想做些什么？难道说，就为了一年多那么几两银子，一个个的，就能昧着良心，伤天害理？”
阿绿眼中含着泪，道：“为了活下去。”
刘氏怒声驳道：“没有人逼你死。”
阿绿呵呵冷笑数声，道：“是，没人逼我们，从一开始，便是我们咎由自取，有了这样的招供，刘奶奶您也能交差了。刘奶奶，我也不同您要死要活的了，让我当个饱死鬼罢。”
刘氏睇了一眼阿绿，眼神之中充满着鄙夷，道：“和我这里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为了能混一口吃的，是么？真没出息。”
阿绿苦笑一声道：“这宫里面，能有出息的，说到底能有几个？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没出息的，我们任着上峰的打骂，受着主子们的苛责，出了事情，又是一死难赎。我们能有什么出息？”
刘氏转过头去，对一旁的宫人道：“梁媛，喂她些粥，别真饿死了，也不好交差。阿茹，你跟我去看一看那边那个。”
被唤做阿茹的那一个宫人，跟在刘氏身后，往关押傅蓉儿的那间屋里去。
屋里没有点灯，有些黑，阿茹点起火折，找到烛台，点起了灯火。
屋子骤然明亮起来，让躺在床上的傅蓉儿的眼睛感到有些不适。
傅蓉儿眨了眨眼睛，任凭眼泪流了下来。
阿茹眼尖，看到傅蓉儿眼里流下泪来，长叹一声，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倘若肯老老实实的当差，哪还有现在，这会儿倒是知道哭了。”
傅蓉儿艰难地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直直地望着阿茹，道：“怎么，这位姐姐是认定了我是害死蒋翠裳的凶手了，是么？”
阿茹收拾着桌子，冷冷地道：“我没这么说，你若愿意认，我也不拦着，你若是认下了，这事情倒是简单了。”其实，桌子干净得很，根本没有什么杂物要收拾，她不过是不想同傅蓉儿对视，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心绪不宁，所以，她不停的收着桌子上那并没有写什么东西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