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在渐渐地融化，只是融化的时候，比之前更为寒冷。
在尚药局里，傅蓉儿没有被安排差事，她只能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一圈，算是见见太阳，便回屋里枯坐了。
只是，说是一个人，她身后却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或是更多个小宫女，有时是认识的李珍、任可儿等，有时，是连叫字也叫不上来的新来的小宫女，还有时，索性便是刘漓，或是王杏村。
便如此时，便是刘漓不远不近地跟在傅蓉儿的身后。
傅蓉儿知道，她们这样跟着她，是因为，她们还不肯相信，她不会再次寻死。
傅蓉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刘漓，轻轻地摇了摇头，便回屋了，她既然回屋了，刘漓便也跟着回去了。
傅蓉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方手帕，无聊至极地数着手帕上的丝线数过了多少行，再数多少列。
刘漓无奈，也只得默默地看着傅蓉儿。
一时，傅蓉儿不想再沉默下去，便将手里的帕子放下，看着眼前的刘漓，道：“刘漓姐姐，一向可好啊。”
刘漓虽不喜傅蓉儿，却也知傅蓉儿近来心情不好，只含湖着道：“好，还好。”
傅蓉儿道：“姐姐当了掌药，当初实在是明智之举。”
刘漓道：“不敢当，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傅蓉儿抽嗒抽嗒鼻子，道：“那也是明智之举。你还记得当初的葛荭儿么？”
刘漓点了点头，道：“记得，她当初同你很好的。”
傅蓉儿低下头来，道：“她便不如姐姐聪明，她若如姐姐一般聪明，又岂会落得如此田地？”
刘漓并不知道葛荭儿近来的消息，便问道：“她怎么样了？”
傅蓉儿将葛荭儿近况一一向刘漓说了，到最后又道：“姐姐，你说她是不是傻，放着宫里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宫，若不是遇到了我们，现在怕是……”说着，又拿帕子擦起了眼泪。
刘漓虽是听得烦闷，还是劝道：“你也别这个样，荭儿她是遇人不淑，倘若那人是个能上进的，再不至于成这个样子。唉，可怜了荭儿她了，她那个性子，要是肯留在宫里，总不会比我做得差。”说着，也拿帕子拭起了泪。
傅蓉儿道：“唉，有时候想想，我真算是命好的。”
刘漓轻轻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别想那么多。”
傅蓉儿却依旧絮絮地道：“我呢，也不想那么多，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经历了这些，现在真是比谁都怕死。你说说我，自打进宫以来，虽在华姑姑手下时，挨过了几下子打，余下的时候，真是一点苦也没吃过。”
刘漓道：“你在咱们这些宫女里，确实算是走得顺的。”
傅蓉儿轻叹一声，继续道：“跟着皇后娘娘这些年，嗯，别人都奉承我，说我有些聪明，可是我现在却知道，自己当初有多么地傻，唉，若不是有娘娘护着，这些年在宫里头，我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呢，说不定，被撵出去也未可知。我若真出了宫，说不定比荭儿姐姐还惨呢。”
刘漓依旧劝道：“你别想这些了，好好保养自己才是真的。”
“你知道么，看到娘娘的遗蜕时，我真的就觉得天都塌了……”
刘漓望着眼中含着泪的傅蓉儿，轻轻地拍了拍傅蓉儿的嵴背，道：“你不要想这么多了，娘娘待宫人们好，莫说是你，便是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也不好过。可是，你要知道，娘娘总不想看到你每日这样哭下去的。”
傅蓉儿抹了一把泪，道：“你放心，我不会的。那个时候，只觉得早在一炷香前，娘娘还同我说着话，可是才过了那么一小会儿，便再也不可能听到娘娘的声音了。刘漓，你听过娘娘的声音么？娘娘的声音，总是那么地好听，让人听了就像喝了一盏杏仁茶似的，糯糯的。”
刘漓点了点头，道：“我听过的，娘娘的声音确实很好听。”
傅蓉儿道：“可是，以后，再也听不到娘娘的声音了，那个时候，我真是恨不得就此就跟娘娘一起去了。”
刘漓道：“我知道，所以，你撞了桌子角，好在，你的力量不够大，不然地话，真就是后悔不及了。”
傅蓉儿喘了口气，道：“后来的这几天，我一直迷迷湖湖地，你知道那面对死亡时的滋味么？”
刘漓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别说这些了，好么？”
傅蓉儿却不理会刘漓，只道：“那滋味，真的不好受，如果可以，真不想再经第二回了。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可能，就是我躺在这里的时候吧，也可能是我刚撞倒在坤元宫里的时候吧，总之，我记不太清了。”
刘漓道：“没关系，若是想不起，便不说了，或者等想起了再说。我不急的。”
傅蓉儿轻轻地摇了摇头，道：“那个时候，我看到很多将死的，还有已经死去的人。有四殿下，他还那么小，他身上都湿漉漉的。还有娘娘，娘娘她是那样的栩栩如生，说起来，我真该庆幸，我能最后一次伺候娘娘梳妆。在黑暗之中，我还看到许多我入宫前看到的死去的，还有将有死去的人，他们之中，有的是和生时一样的模样，还有的身上带着血污，还有的皮肤上起了各种各样的斑点。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
刘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昏睡的时候，手总是攥得紧紧地，眉毛也都皱成一团，让人看着就揪心。”
傅蓉儿道：“让你见笑了，我现在是真的怕死，那个滋味，我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刘漓点了点，看着眼前这个一向胆大的姑娘，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怜悯来，只是，那怜悯转瞬即逝，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傅蓉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是想要让我相信，你不会寻死，好不再盯着你，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