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绮罗赋 > 一夜幽冥楼外楼(1)全文阅读

黎明前夕,万籁皆寂。

古木葱郁的陇山脚下,太子陵静立于夜雾之中,隐约有一道孤魂般的影子徘徊着。

“应该是在这里。”绮罗停下脚步,抬首面向石陵中央的玉碑,目光在镌刻其上的名字间流连许久,“我要走了,你会怪我吗?”

寂静的石陵,无人回答。

绮罗踩踩脚下憨实的泥土,拔了束发的簪子席地坐下,开始往外掘土,“及笈的礼物里我最喜欢就是这个。明扬用了三年时间寻到烈焰蚕,你又帮我细心的养着,我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才得到冰火不惧的蚕丝,锻炼成这条长绫。”

想起那些过往,她笑了笑。

“所以我把它埋在这里,觉得你看着它,会觉得好受一些,仿佛我们一直都是三人同心的。何况我也答应了你,再也不用它。”

她忽然停下掘土的手,像一个提着非分要求的小孩,忐忑的望向玉碑:“何廉,哥哥被珞军俘虏了。你一定要原谅我的不守承诺。”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这次根本就没命回来,所以我暂时也不能帮檀珠保管太子妃的镯……”

远处传来马嘶声,绮罗警觉闭口,飘入石陵内静观来人。

那人举着火把,牵着两匹马儿往石陵这边走来。树林中浓浓的晨雾弥漫着,瞧不清那人的面容。他走到石陵前,背对石陵左右张望。

与此同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突破浓密的枝叶照射下来,在晨雾中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柱。树林中的生灵也随着光明的来临苏醒过来,鸟鸣虫叫,连两匹马儿也争相嘶鸣。

洪飞伸手拍拍马脑袋,安抚了几下,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我在这儿。”

他循声望去,见绮罗从石陵中走出来,转眼就下了台阶,到他面前。

“姑娘出宫可顺利?”

提起昨夜的情景,绮罗的脸色僵了僵,“很顺利。”抬手从马背上抽下一柄长物,“借你的刀一用。”

地上已经有个小坑,改用刀挖,速度快了很多,绮罗从土里拖出只檀木匣子。

那匣子不大,一尺见方,一条白绫叠在匣内,绫面上有串小字:贺十五岁生辰。

手指抚过字迹,绮罗拿起白绫的一头在手里掂了掂,忽而手腕一转,长绫如有了生命一般从檀木匣中窜出,临空一转,收入她的袖中。

洪飞只觉得眼前人的气场也随之一变,在那平静的表面下,如有暗流澎湃涌动。不同于将军府大小姐时那种空谷幽兰般的涵雅文静,这是一种经历过江湖的人才有的江湖气,是冷酷而非冷静,是锋芒内敛而非静婉优雅!甚至从这一刻起,他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绮罗的动作很快,收完白绫,便将腕上玉镯退下,收在匣中,俯身埋入土里。

她的长发随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垂到身前,遮住了洪飞的视线。但洪飞完全能想象出那张素净的脸上是何表情,到底是在她身边呆了五年了,旁人蜚语流言,他却看的清明。

“太子过世以后,坊间传言姑娘你‘殊无戚容,靓妆如故’。可我倒觉得,姑娘虽从未走出来过。”

绮罗手上的动作慢了慢,然后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座气韵宁静的石陵。白玉大理石的碑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华,温润如何廉。

洪飞是对的。

五年来,她始终走不出他过世的阴影。

何廉,他曾说过她是这天地间的一缕清风,任何东西都束缚不住。可她偏偏被他束缚的不能呼吸,痛到梦中也能醒来。她对他的承诺,既是依恋,也成枷锁。

“如今,便让我做回那缕清风吧。”她喃喃自语,转身将长刀交还洪飞,神色一正,“我们上路。”

两人翻身上马,往九乡关的方向驰去。在两日之后,来到澎湖水边。

日已西沉,水域周围漆黑一片,周围原本热闹的渔村,人去屋空,景象凄凉。湖面上波涛交叠,连着在天边盛开的白莲山脉。那里,就是珞国和月照的国界。

自古以来,两国各踞山脉南北,鲜少行商开埠。因为白莲山脉的七十二莲峰险如天道,只有一条俗称‘通地府’的远古栈道可供通行。以至于国两国商队宁可借道梦梁国,多行一个月的路程,也不会走白莲山脉这条近路。而今还会踏上古栈道的恐怕就只有两国的军队了。

绮罗在马上眺望。

过了这片湖就是白莲山下的九乡关。因为地势特殊,从来都是西绕澎湖谷再经江城去九乡关。而今这一路上有弃尨卓的五万禁卫军驻守,外有珞军压境,要想顺利通过,难如登天。但是哥哥落入珞国手中,可能就在几里之遥的珞军营内,她没有时间,也不想绕道梦梁国。

出发之前曾让洪飞潜入将军府,把房里的药品都带出来。因为没来得及说清楚,洪飞带出了好大一个包裹。

绮罗就着月光翻看那些小瓶小罐,没用的都顺手丢进了湖里,只留下两只小瓶。她递了其中一瓶递给洪飞,“百花纯已经用完了,还剩下一些金瑶散,你带着吧。”

百花纯和金瑶散是何廉原打算在军中推广的两种药,可惜配备所需的药材非贵即稀,最终未能成真。不久药方也随着何廉过世而失传。所以世间若还有这两种药,便是太子身前所制,珍贵异常。洪飞一时有些不敢伸手。

绮罗把手又递了递,“再好也是身外之物,拿着吧。”

他这才谢了,小心的收在身上。

绮罗已经习惯了洪飞的客气,点了点头。下马行到水边,顺手折了支近身的芦苇在手。

如今正值夏季,一汪子芦苇长势甚好,那折断的半支在手里,有穗子的那头沉沉的垂着,断口处水亮亮的溢出晶莹的珠光,带着淡淡的芦苇香。

就是这一湾碧水,她曾力谏父亲炸掉它以淹江城。届时,纵使仍失了江城和九乡关,纵然还是叫珞军踏上了月照的土地,但一条长河横绝峭壁,将阻挡他们继续前进的铁蹄。这一仗不至于会成为全败,这一局还可算平局!

她想不明白,究竟父亲为何要舍妙计,付生死。

“姑娘。”

绮罗敛尽全部情绪回头,见洪飞站在一臂之外,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这些年,他们如朋友,如主仆,也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却从未如此刻这样,站的这么近。然,男子于她而言可为兄弟,可为朋友,可为敌人,却再没一个可融入她心。

至少那个时候,她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很多年后,每每再想起洪飞,绮罗都会遗憾——如果那一刻她能记住他的眼睛,也许珞北草原那一战,她不会斩下此生最悔的一剑。也许后来很多的事,都不会发生。

可惜如果不会发生,世间从来只有如此。

绮罗看了洪飞一眼,很快就把视线收回到手里的芦苇上,水声入耳,勾的她胸中一片茫然。

洪飞看绮罗如此,心里暗叹了口气,转而也望向身前那一片浩淼碧水。他道,“这一路骑马,太容易被追踪,明扬王若想将姑娘带回春牁,追兵恐怕快到了。”

绮罗将手中的芦苇在洪飞面前晃了晃,“那走水路如何?”

澎湖水域广阔,一无渡船,二要躲避可能遇到的边防军,只单凭个人的体力游过去,并不容易。

洪飞转身给了两匹马儿各一鞭子。骏马吃痛,撒开蹄子向江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回到绮罗身边也折了支芦苇,去了穗子,只留粗壮的茎杆含于口中试了试,然后对绮罗点点头。

两人持着芦苇杆,拨开芦苇丛踏入水中,渐渐向深处渡去。不久人扎入水下,水面上涟漪荡漾开来,越往外越淡,直至恢复平静。

前方盛开的白莲山脉,威立于夜色下,千古不变,静待世人评说。

数条黑影不久便出现在绮罗和洪飞刚刚呆过的地方。其中的一人俯身将耳朵贴于地面上倾听片刻,跳起来指出马匹飞驰而去的方向。黑影便皆往那追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