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别光顾着说话，怎么也不介绍一下那几位公子？”绮罗指指不远处的几个在花园中耍枪弄剑的青年人。
“本来邀姑娘过来弹琴的，不想这几个小子偏偏要来我这里找战北切磋，叫你见笑了。”风常略一一介绍，“那是工部尚书的大公子昆景伦，旁边的是他弟弟昆景麓，执弓的就是战北，战北在教的是宰相府的小公子邯武。这小子虽然名字里有个武，不过一点都不喜欢学武，是被他父亲硬逼着跟景伦、景麓一道拜师的。”
“战北，倒是很威武的一个名字。”她看着那个面色冰冷的男子，一招一式严谨扎实，绝非普通角色，口中笑道，“此人是将军身边的人？”
“是，战北原本是个孤儿，后来随在我身边。”风常略说着，看到婢女捧着琴匣向凉亭这边走来，他走出凉亭，伸臂接过琴匣，“琴来了。”
绮罗回眸望去，“这便是将军府上的名琴？”
说话间，一只麻雀从空中掠过，听在凉亭顶上。昆家兄弟眼尖，都叫邯武射那麻雀试试。邯武用眼神询问战北，可战北只是冷着面孔，不置一词。
“哎，邯老弟，你该不会连只麻雀都不敢射吧？”昆景麓出言激邯武。
昆景伦也帮腔道，“就是就是，一只小鸟而已，正好试试你的眼力，若是中了，今天晚上哥哥我请你吃饭，还要到宰相大人那边好好夸你一夸。”
邯武叫他们说的脸都红了，他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射十次靶心有九次不中，而且大半都落在靶子外面，家里好几个堂兄弟都笑话他，他爹也觉得他很不成器。珞国人尚武，人人都有一身好本事，他却文弱的像个病秧子，老被人笑“月照汉子，提不起鞋，老婆骂你，吓爬在床！”。
邯武咬咬牙，举起弓箭对准那只麻雀。凉亭太远，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弓拉满。那麻雀吱吱叫着，头一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好像也在笑话他。邯武心里没来由的一狠，手一放，那箭势如破竹，直飞而去，却瞄偏了，眨眼间就到绮罗咫尺之外。
以绮罗的武功当然感觉到了这一箭，也完全可以避开，可千钧一发之际，她仍旧立在原地，静等着那一箭直射而来，避无可避。忽然觉得身后一道气浪划过，“叮”的一声打在箭上，同时有股残余的力道相她袭去。
此刻没有内力护体，她也不过一个普通女子，不由被那力道逼的后退一步，被风常略眼疾手快的伸臂扶住。
半步之外，那箭一折为二，失力坠地，同时还有一颗黑色的小石头也落在地上。
战北急上几步，掠入凉亭，伸手从风常略那边接过琴匣。
紧接着乱哄哄的脚步声近了，昆家兄弟和邯武也都奔到凉亭外，只是心里担心着，却忌于风常略而不敢跑进去看个究竟。
“有没有受伤？”风常略拥紧绮罗，没有看亭外鲁莽的少年们，而是望了战北一眼。
后者垂头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左手怕是弹不了琴了。”绮罗的声音平缓如无波的流水静静流过。此刻她的左手上，青紫之色正从一个点扩散泛滥成片。
刚才风常略明明就在旁边，以他的内力绝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扫去那一箭，但他没有；以战北的能力，也可以将劲力收发自如，何至于射落那支箭的时候，还有余力打到她的手？
如果是想逼她亮出武功，那么这一招，用的真巧。
“幸好没有伤到骨头，战北去把雪鹿膏拿来。”风常略安抚的拍拍绮罗的肩膀，直身对凉亭那几个道，“这笔帐记下了，还不快走？难道要我抓你们到风营里领罚去？”
风大将军赏罚分明，抓到他营里受罚还不卸了自己的骨头？此言一出，吓的昆家兄弟和邯武逃似的跑出了风府。
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来了一个人。
能不经通传就进入风府的人不多，而这个人在风府里向来畅通无阻，只因为他实在长了张平常人认不清楚的脸。
这会儿，战北刚从书房取了雪鹿膏出来，就被那人拦了去路。
战北面无表情的横了他一眼，那人勾了勾嘴角，在无声之间似交流了什么只有彼此明白的东西。然后，战北便撇头，疾风一般奔向花园，几乎同时，那人也移动了脚步。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贴的紧紧的，步履一致，身形雷同，若不仔细看，完全就感觉是同一个人在行动。
片刻后，他们同时落在凉亭外，齐步走入凉亭。
绮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动作，就如同竖了面镜子在两人之间，完全瞧不出区别。
一丝惊讶在她眼中闪过，“将军府上有两个战北吗？”
风常略笑着摇摇头，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才是战北。”又指着另一个道，“这是他胞弟定南，现在在太后身边做事。”
绮罗再仔细打量两人，这次觉得果然还是可以区分的，因为战北的脸更冷一些。
风常略的目光触到定南，定南走上一步，向风常略微微一躬，“见过将军。”再对绮罗鞠了个躬，“过见檀珠姑娘。”
“你怎知道我？”绮罗歪头问他。
定南嘴角似有些弯起，“檀珠姑娘如今名震帝都，连太后娘娘都是有耳闻的，定南当然不敢不认识。”
说话间，战北默默上前，递给风常略一个绿色瓶子。瓶中碧绿色的药膏，香味清新，闻之生津。
风常略旁若无人，亲自沾了些许抹在绮罗受伤的手腕上，口中问道，“定南为何事而来？”
“太后听说檀珠姑娘在将军府上，赐了些珍贵食材，请将军代她老人家好生款待檀珠姑娘。”
“回禀太后，常略知道了。”
“是。”定南躬身点点头，转身退下。
“看来姑娘近几日都不能抚琴了。”风常略有些惋惜。
见他合起药瓶，战北立即接过雪鹿膏揣进怀里，走出亭子，招来一名婢女扶着绮罗。
风常略道，“既然太后吩咐了，姑娘又是在我府里受的伤，就先歇息在这里，回头我让人去娇舞坊知会一声，檀珠姑娘觉得可好？”
绮罗为颔首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那我晚间再去找你。”风常略淡淡一笑，转首嘱咐那婢女道，“带檀珠姑娘到凭栏院休息。”
他目送她离开，曲指敲击着身边的琴匣，嘴角不经意的抿了一下，“惊云啊，今天你这把绝世名琴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没想到一旁战北竟瘪了下嘴巴，好像不同意这句话。这个小动作却偏偏又被风常略察觉到，“战北有话要说吗？”
战北毫无波澜的抬了一下眼，“暮海不在，惊云不能独鸣。”
风常略闻之一笑，并没有怪他直白。
‘暮海’‘惊云’这两把旷世名琴，创于前朝公主火华之手。相传这位公主学富五车，武功绝世，天下男儿无人可出其右。前朝统治共计五百年，但在开朝一百三十年后曾有过一段长达两百年的乱世，王室退居王域不足三十城之地，四面皆为各种势力盘踞，渐成一王十国的局面。
后来，火华公主亲率护军横扫叛军，收复河山，为其兄公子叔丹重建疆域。公子叔丹登基后更是开创了为后世惊叹的一代盛世。
可惜，这位传奇公主在收复河山之后，仅仅二十三岁就英华逝去，这两把名琴也随之遗失。
如今因为珞王爱乐，千方百计才搜索到其中一把惊云琴，但暮海琴还不知在何处。有传说它已毁于战火，也有传说它随葬火华公主陵。
也许，两琴合奏注定会成为神话远去，再也不能重现人世。
风常略凝望着远方，终究没有打开琴匣来看一眼，转身道，“用不到这琴了，送回宫里吧。”
战北默默抱起琴匣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凉亭。
“刚才定南来到底是为什么？”走了几步，风常略忽然问。
“太后把地窖里的人接走了。”
风常略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迈开，“说下去。”
“太后要知道白檀珠是为何出现在帝都。”
“所以你刚才那么试她？”
听到风常略的声音拔高，战北脸色一紧。他猛地抬起头来，无所畏惧的看着前面的男子，“她太危险，留不得。”
风常略心头发沉，“何出此言？”
“危险在于——战北出手之时，将军会暗中救她。”
战北句句直白令风常略有些无奈，这是在风常略脸上鲜会出现的表情。
风常略挥挥手，“战北今日的话，竟是比过去一年都多了。下去吧。”
“是。”
战北走后，风常略一直立在原地。凉亭前的海棠迎风而动，花开如锦，他的脑海里响起那个女子站在花旁说的话。
有时候人和花一样，生在哪里，何时花开，何时花败，看似依照天命，顺其自然，实则都有着种种无可奈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