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说网 > 其它小说 > 绮罗赋 > 刺探(4)全文阅读

月上天时,绮罗被婢女请出凭栏院。

沿着脚下的鹅卵石路往前,极目处,松相依,花自香,绕梁锦画,勾栏瓦帘……她忽然心觉,若是有机会游一游这个风府的话,也是一件乐事。

一圆月洞门开在路的尽头,门后影影绰绰,若另一方世界。带路的婢女站定在门下,道,“将军在里面等姑娘,奴婢告退。”

她一手叠着一手,将信将疑的走入那扇门。入目先是一座巍峨假山,微微的光从假山后溢出,像来自一盏朦胧的引路灯,让望见的人倍加小心翼翼,又莫名的升起了期许。

周围没有旁的路,只有脚下这条铺有各色鹅卵的石子小道,穿山洞而过。仿佛也仅仅只是在山洞中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人已在假山的另一头,有好大一株百年连理树,雄树在左,雌树居右,巨冠如苍穹,枝杈缠绕,从她头顶延伸到远处。交织的树冠中间挂着盏宫灯,跳动的烛光透过灯纱,照耀着冠间垂下的红色丝带。丝带数以万计,随风轻舞,无声的展示着年年岁岁来此求缘的人潮。

有人站在枝冠的尽头,仰望着冠中那一点光亮,发觉她来,转睛看来。

可惜太远,看不清晰表情。

然而在很多年后,她总是能时常回想起这一天,这一刻,曾有这样一个人,他在连理枝下等她,薄唇轻启,说,“我一直都很好奇‘月照有双绝,檀珠琴,绮罗赋。’这句话从何而来。”

头顶宫灯内火光一跳,爆出朵极小的火星,瞬间引燃藏在连理树上的支支红烛。一缕丝便带一点烛光,成就头顶的一片星空。

绮罗在娇舞坊耍的小伎俩,到他手中已经青出于蓝。

星光不灭,仍在延续,一路从树冠流下两边的树干,交汇于那人脚下。那人侧身一让,星光如箭划过,忽然就似跑到了尽头,灯火一暗。却在下一刻,一点,两点,三点,千千万万点烛光亮起,竟是在一朵朵飘于池中的荷花内。光在花中,花在水上,水中影光,一盏盏,一朵朵,仍然在往看不到边际的尽头亮去。

绮罗不由自主跟着星光往前走去,她不知晓这水塘有多大,只是真真切切的看到这望不尽的如花画卷,在天边继续往外张开。

耳边有个声音在说,“檀珠,也许这能让你想起那句话的由来。”

那一刻,她明知道自己不是檀珠,可她不是檀珠,此刻也有些头晕眼花,仿佛是醉了。臂膀被拉住,不由令她驻足,转头望着那人。

“檀珠……”

浑厚的声音传来,她心神骤乱,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半响才吐出一句话,“将军真的想知道吗?”

风常略低着头,如网的目光密密罩在她身上,不错过一丝蛛丝马迹。

她的目光追随着天边的烛光远去,身边的烛已经燃尽,周遭渐渐恢复黑暗,可那双如水的眼眸里有什么在闪动,亮的他心底撕开了一道口子。

“五年前,何廉生日,荷花湖中如海的星光,明明是我送给他的礼物。”她喃喃低语,“将军,今天偷了我的礼物。”

风常略收紧手臂,绮罗身体僵硬,任凭他将自己拥入怀中。

“你已经逃避了这么久,为何不把这些悲伤难过的事一吐而尽?”

绮罗摇头,她吐不尽悲伤,多少年来,每每回忆过那天晚上的场景,她都如入无回地狱,生不如死。

然而那又是她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次快乐,其中的畅快淋漓至今都萦绕在梦间。

那是——何廉在世的最后一个生日。

他们湖上醉酒,抚琴高歌,引来无数宫人驻足围观,奈何湖泊太大,只看到湖心逍遥赛仙的几道身影。

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何廉薨,檀珠死,明扬与她形同陌路。

她一次次告诉自己只可忘记,永不再忆。可这一刻,仍旧记得如此清晰,仿佛一切才发生在昨夜。

“太子生辰之际,先帝在龙霄殿为他摆宴,朝里王公贵族皆邀到到场,原本会闹到很晚。可他不想让我们久等,也不喜欢人多,所以,宴到中途就回来了。”绮罗麻木的诉说着,“我们在太子殿等他,一起上船。船一走,周围的荷花灯就一路亮起,照着我们所有人的眼睛,从没有这么眼花过。”

贴着风常略的胸膛,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勾悬在空中的月牙,可月光真是亮啊,和那一天一模一样。

“那一晚是十五,月色静好,荷花灯灭了一会,整个荷花池里还是亮茫茫的,如同白昼。我们一起喝酒,酒是去连丞相家偷的,也许偷来的酒格外香吧,结果所有人都喝多了,有些发疯。”

“何廉难得要檀……要我弹曲,我脑子糊涂了,思来想去不知道弹什么,兴手拨了几个音。绮罗就来挠我,说我没诚意,然后立在船头,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她要做一首《今朝醉》。”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她瞥了他一眼,“怎么?将军在笑月照第一才女写的赋不好吗?”

“当然不是。”风常略忍着笑说,“只是没想到《今朝醉》,这部第一才女的绝世佳作,是在醉酒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绮罗无奈的摇摇头,“你不了解她,一点都不了解她,她其实是个酒鬼。没酒是绝对不作诗的。”

“是,我不了解她。”风常略顺着她的话说,手臂却圈的更紧了一些,喃喃的重复着,“我真的不了解她。”

绮罗觉得胸口闷的慌,甚至有些眩晕,却无法阻止回忆停止。

“那首《今朝醉》不是写出来,而是她唱出来的。和着我的琴音,她……”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在睁开,眼前一片朦胧,有什么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自己的心,记忆中熟悉的旋律和词句就萦绕在唇边,可她怎么都无法唱出来,良久,只换来无声一叹。

“那晚我们都醉了,只听见她跟着曲调,狼嚎一样唱着。后来,何廉也跟着唱起来,但他唱的不是《今朝醉》,他唱的是——月照有双绝,檀珠琴,绮罗赋!然后我们都疯了,都跟着他呤这一句。那一次,闹的太疯,酒又饮的多,脑子里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可这一句,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也许是我们的声音太响太吵了,飘出了太子殿的范围。所以……”

风常略接道,“所以第二天,大街小巷都有了这句话——月照有双绝,檀珠琴,绮罗赋。”

绮罗眸中一瞬沉寂,“太子已经不在了,月照双绝由他而生,自也随他而去。”

静若无声的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弓弦绷紧之声。反差之下,紧紧相贴的两人仿佛是对热恋中的情人,一个双手攀附对方宽阔的胸膛,娇羞美艳,一个双臂紧扶对方纤细的腰肢,风流倜傥。他们四目相对,连最细微的变化都能丝毫不差的落在对方眼里,转注的仿佛只剩下彼此,好一副郎才美貌,才子佳人的画面。

然而却在下一刻,风常略背脊几不可见的一弓,刹那间面色惨白如纸。而绮罗虽未动分毫,脸上的神色也古怪非常。

“你……”

才说出一个‘你’字,风常略已手起手落,在点住绮罗各大穴道的基础上又加点一个哑穴。

似乎明白绮罗要说什么,他俯到她耳边,“相信我!”

轻细的声音飘入耳朵,伴随着极大的力量压来,如同这一刻,他不是自己站着,而是依靠她才没有倒下。

他的意思是,这山湖内外,十里箭林,并不是他的安排?

绮罗脑海里飞快的转着各种念头。突然提及何廉的确成功的让她心智失守,但她也很快回神并且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箭羽林立,分明是个陷阱。虽说风常略在她一进入这个陷阱就拥她入怀,等于挡在箭前,无形之间化解了这个的危险。可绮罗辨不清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出手便是本能。

高手过招,本在方寸之间,何况彼此的弱点都暴露无疑。绮罗的双手贴上风常略胸口的时候,已经内力齐发,没想到的是,风常略出手更快,承一击的同时,将她的穴道封住。

只是,她知道他不可能硬生生的接了这一击,还安然无恙。

绮罗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更看不见风常略此刻的表情,然而,贴着风常略胸口的双手却明显感觉着他剧烈的呼吸。

这确实是风常略有史以来受的最重的一次内伤,过往他从未让能伤到自己的人如此近身。

胸膛中气血翻腾,腥甜的液体就在喉间,他靠在绮罗身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脸埋在她的发间,整个人都必须依靠着她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可是,这一刻,她离他这么近。

白莲山一别,有想过,从此以后再没机会见到她,也有想过如果上苍给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她说“再也不见”。

战北的话没错,她很危险。

她是珞玉之外,第一个让他违抗萧太后懿旨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