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林一战的结果,已不再重要。
南宫若云掠出林子,看到满地都是死尸。
青云城的弟子,她们还年轻,她们还很娇弱,是谁下的毒手?是谁忍心下的手?
萧远山,只有萧远山!
直到此刻南宫若云才发现,萧远山远远比他想像得卑鄙可恶。
刚才施展轻功,耗费了他两成功力。
他现在只能步行,他只能一步步走回青云城。
若路上再出现高手,他连一成功力都没有怎么抵挡?
虽然只剩下三成功力,但他还可以施展他的“流云飞袖”。
他还没走几步,就有一个紫袍珠冠、獐头鼠目的道人挡在了他面前。
道人冷笑道:“南宫城主!”
南宫若云问道:“阁下是谁?”
道人道:“你杀了我的替身,却不知道我是谁?”
道人接着道:“我才是真正的古灵子,你在飞鹏堡杀的那个人只是我的替身。”
南宫若云忽然感到掌心发冷,他过去从没没有这样的感觉。
古灵子大笑道:“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你受了重伤。所以,你一定死在我的剑下。”
笑声未绝,古灵子的剑已飞出鞘外。
古灵子瞬间刺出二十六剑,他的剑法如同鲜花在风中旋舞。
南宫若云无法抵挡,他只能躲闪。
他只有三成功力,怎么可能接得了海南派成名剑客的“满天飞花”?
两剑相击,清脆的响声传入南宫若云耳中。
白衣胜雪的雾中鹤,风一般飘到了南宫若云耳中。
古灵子的瞳孔在收缩,道:“你为什么要拦我?”
雾中鹤道:“我只是觉得,名满天下的青云城主不应该死在你这样的人手里。
古灵子道:“你以为你能快过我的剑?”
雾中鹤道没有说话,他的剑替他开口。
剑光一闪,剑锋闪电般划破天空的沉寂。
是不是雷电出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古灵子没有抵挡,也没有躲闪。
难道他不怕死?难道不知道剑锋划过他咽喉的时候他会死?
剑锋突然回转,瞬间插入了南宫若云的胸膛。
南宫若云第一次听到剑尖刺穿心脏的时候原来像花瓶摔碎一样清脆。
可是他听到的是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
南宫若云呆呆地望着雾中鹤,眼中充满了惊讶、不解。
雾中鹤淡淡道:“你不应该死在别人手里,你必须要倒在我剑下。”
雾中鹤抽出剑,南宫若云仰面倒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眼中还含着泪,嘴里满是苦水。
南宫若云既然已成神,为什么还会死?
是不是在死亡面前,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活着的时候超凡脱尘,谁能想到他会死得如此狼狈?
雾中鹤抖落剑上的血珠,那当然是南宫若云的血。
如果南宫若云真的是是神,怎么可能会流血?
人才会流血,血是鲜红的。
如果南宫若云真的是神,雾中鹤岂非就是弑神者?
也许南宫若云来生会明白,他原来不是神。
他倒下去的时候,也如同枯叶一般飘落。
江湖人岂非本就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叶落化尘,人死也终究埋身黄土。
雾中鹤不禁大笑,神一般的南宫若云死在他剑下,他有什么理由不笑?
他要做天下第一,挡他的人必须要倒下。
雾中鹤望着远方,突然目露恐惧之色。
“张……张凤!”
古灵子猝然转身。
剑光一闪,古灵子的头已滚落在雾中鹤脚下。
雾中鹤冷冷笑道:“南宫若云已死,我留你还有什么用。”
古灵子一定死不瞑目,他原以为雾中鹤会拿他当朋友。他至死也不能相信,雾中鹤的剑锋会指向他。
朋友永远比敌人可怕,因为朋友变为敌人的时候,你绝对想不到。
雾中鹤收剑入鞘,狂笑着向林中走去。
他要去找白眉圣女,去找萧远山。他们不死,他还不是天下第一。
“一将功成万骨枯!”
通向天下第一的那条路,也一定是尸体铺成的。
如果不去争那些虚名,生命岂非很美好?
黑风林一战已成为过去,南宫若云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
白眉圣女躺在云中鹰的怀里,她不再去想曾经的辉煌。
她虽然没有死在黑风林,但她也没有机会去随云中鹰去看泰山日出、黄山云海、华山绝壁……
萧远山的“风雷掌”已将她的心脉震裂,即使是名满天下的薛神医也是回天无术。
她现在已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云中鹰陪她度过她生命的最后一段路。
她应该感谢上天,因为上天让她遇到了云中鹰。
可是既然让他们相遇,为什么最后还要将他们分开?
云中鹰心痛如裂,看到她一天比一天惨白的脸,云中鹰不禁怒目苍天—为什么他心爱的人,最后总要离他而去?
喉咙里虽然满是苦水,但他却不能呕吐,他也没有时间去呕吐。
她剩下的时间已不多,正如蜡烛将尽。
他要陪着她,每天陪她看夕阳的余辉。
他没有机会带她去登山,他只能每天夜里陪她数星星。
他无时无刻不把她抱在杯里,抱得很紧。他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像断了弦的风筝一样,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总是整宿不能入夜,他怕自己醒来后,看到的不再是白眉圣女的笑脸。
菊花凋零的时候,也许她的生命也已走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天涯;生命的尽头,又是什么?
白眉圣女没有想过,她只要在走之前守在自己身边的是云中鹰,就足够了!
月上枝头,天地一片昏暗。
大鹏台上站着一个人,飞鹏堡主。
张凤的目光深远,她背负着双手,仿佛是在等人。
能让她等的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会让她等。
青云城主,南宫若云!
如果不是南宫若云一心修道,也许她现在已是城主夫人。
她没有去黑风林,她怕自己去了以后,看到的是南宫若云的尸体。
如果胜的是南宫若云,那么应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了。
难道活着走出黑风林的,是白眉圣女?
张凤不敢去想,所以她只有等。
等待虽是件痛苦的事情,但有些时候结果却会撕碎人的心。
既然等来的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要等?
有一件事张凤始终不明白,就是南宫若云在下山之前,为什么要派白玉鹏送走南宫若水与独孤星,难道他已看出雾中鹤对南宫若水的企图?
顾长风、水道人、张一秀、何成明已陆续离开飞鹏堡。江湖上的消息传得很快,他们已知道铁倾城无罪的消息。既然盟主是清白的,他们若再动手岂不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只可惜他们永远也想不到,以后他们再见到的铁倾城会是食月人。
这些事情,张凤却从来没有想过。
她的脑海中满是青云城主的身影,她的心中只有南宫若云。
一声惨呼传来,张凤浑身一震。
十几个金枪哨兵从洞里飞出,落在了她脚下。
金枪哨兵还是金枪哨兵,却已没有呼吸。
尸体怎么可能喘息?
张凤的瞳孔在收缩,她凌空一个翻身,落到了三丈外。
她现在离洞口已很远,她不想遭到暗算。
山洞里冲出几十条劲装汉子,明晃晃的钢刀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为首的是一个头戴鹰首状帽子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左边是聂子聪,右面是笑千秋。
张凤并不认识他们,她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张凤问道:“阁下是谁?”
中年人一字一字道:“六扇门,秋无毫,奉皇命来捉反贼。”
张凤道:“你说的反贼是谁?”
秋无毫道:“飞鹏堡主,张凤!”
张凤的脸气变了,变得很难看。
张凤道:“你可知道,擅闯飞鹏堡者,死路一条!”
顷刻间金枪哨兵似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在核心。
张凤冷笑道:“凭你们几个人,也想在飞鹏堡放肆。”
秋无毫道:“你们对付那些守卫,我去领教飞鹏堡主的高招。”
六扇门捕快与金枪哨兵杀在一起。
秋无毫箭一般蹿出,挥刀切向张凤。
张凤的身形一展,掌缘迎向了刀锋。
她用的正是“回天一式”,铁倾城的“回天一式。”
她有把握逆转秋无毫的刀锋,她有把握让秋无毫死在自己的刀下。
秋无毫的刀锋已接近了张凤的掌缘,一刀下去,断的是张凤的手,还是秋无毫的咽喉?
突然,刀锋偏转,划向张凤的咽喉。
张凤凌空一转,刀尖已刺偏。
她轻轻地掠到秋无毫头顶,一掌往秋无毫的脑袋拍去。
“血衣门密宗”的大拍手,一手拍下,巨石也碎!
秋无毫的头不是铁打的,张凤一掌下去他只有死。
难道六扇门总捕到飞鹏堡来,是为了送命?
秋无毫的身形瞬间改变,他往后翻出三丈,又一刀劈向了张凤。
秋无毫的手里只有一柄刀,但他挥刀时好像手中有千柄万柄尖刀。
刀光闪耀,仿佛正午的阳光刺向张凤的眼睛。
张凤不禁侧目,扭头。
刀光不再闪的时候,秋无毫的刀已按在了她的肩上。
秋无毫道:“你已经败了。”
张凤道:“我没有败。”
秋无毫道:“我要押你去京城。”
张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
她仰望着秋无毫的脸,乞求道:“我不想死,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秋无毫道:“抓你,是皇上的意思。”
张凤道:“我是个女人。”
这不是在哀求,而是在提醒!她提醒他在她身上找到什么样的乐趣。
秋无毫道:“无论谁谋反,都得死!”
张凤已泪流满面,道:“我……我还有个孩子,我的孩子还在襁褓中。”
秋无毫叹了一口气,握刀的手微微有些松动。
张凤突然鲤鱼般跃起,闪电般出掌。
直到自己的刀插进了自己的小腹,秋无毫才觉察到变化。
秋无毫似被人一拳打在太阳穴上,他已连眼前狰笑着的张凤都看不清。
也许你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你……你……”
这是秋无毫说的最后一句话,两个字。
他已无法再开口,正如他倒在地上后再也不能爬起来。
没想到他英雄一世,最后竟死在自己的刀下。
张凤狰狞地笑道:“没想到六扇门总捕,居然是头蠢驴。”
她环视着周围撕杀的哨兵与捕快,准备离去。
没有“一线天”与炽雪城守卫的飞鹏堡,就等于一只无牙的老虎。
更何况杀她是皇帝下的命令,她可以杀掉六扇门的捕快,却无法抵挡皇帝的千军万马。
她只有逃走,不走就得死。
逍遥剑与石珍跟踉跄跄地跑来,落比翼从大鹏阁掠出。
他们都在等候她的命令,她是他们的堡主。
张凤淡淡道:“弃山,走!”
逍遥剑问道:“离开了飞鹏堡,我们还能去哪里?”
张凤道:“去乐安,投奔汉王!”
她猝然转身,腾空掠起。
但她还没有掠出一寸,身形骤然停顿。
她已不能再挪动脚步。
因为有一柄剑与一柄刀同时自背后插入了她的腹部。
她霍然回首,映入她眼帘的是逍遥剑与石珍嘴角狡黠恶毒的微笑。
“为……为什么?”
她只感到胃在收缩,痉挛。
豆粒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落下,血珠自她的嘴角、腹部滴出。
她的身子在颤抖,不停地抖。
逍遥剑冷笑道:“聂侍卫说了,你的头,十万两银子。”
石珍道:“良禽择木而栖,我们也没有办法。”
逍遥剑又道:“我京城的朋友告诉我,左公公已被赐死。我三天前就已知道,皇上决定荡平飞鹏堡。”
张凤颤声道:“我待你们不薄……”
消遥剑打断了她的话,道:“聂待卫三天前找到我,他只留下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我不要那十万两银子,他就要我下去陪孙一刀。”
消遥剑接着道:“你不要以为来的只有六扇门这几十个人,山下还有聂待卫调来的飞虎卫。”
张凤的脸扭曲,她不能忍受背叛。
谁也不能出卖她,谁出卖她她就要谁死!
她想扑出去捏断他们的咽喉。
可是她已没有力气。
她扑面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与苦水中。
她自己吐出苦水,她自己流的血。
死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被人出卖,又有谁能忍受?
她在把刀刺进秋无毫的胸膛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很快就会下去陪他?
秋无毫在黄泉路上也许并不孤单,因为飞鹏堡主会与他作伴。
不知道张凤在九泉之下见到秋无毫的时候,会有什么感受?
消遥剑与石珍拔出自己的兵器,一步一步向落比翼走去。
他们的目光锋锐,正如他们的剑刃刀锋。
落比翼目中虽已露出恐惧之色,但仍然勉强笑道:“我……我只是张凤收买的人,我不是她的从党。”
消遥剑阴险地笑道:“你的头虽然不值十万两银子,但也不会少于五千两。”
落比翼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一定要杀我?”
消遥剑道:“用你的头可以换银子,我们为什么要留着你?”
落比翼道:“你们有把握杀我?”
消遥剑道:“你的剑法与我在伯仲之间,但我还有石珍助阵。”
石珍笑道:“所以我们一出手,就可以要你死。”
落比翼叹道:“你们一定以为我的绝技是‘蝴蝶双飞翼’。”
逍遥剑道:“你不必叹息,死在我们手里,比死在飞虎卫的马蹄下滋味不知好多少。”
落比翼又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你们想不想知道?”
逍遥剑冷冷道:“你去地府,告诉阎王吧!”
凌历的刀光剑光交错,闪电般刺向落比翼。
他们一上一下,一个攻落比翼的咽喉,一个直取落比翼的胸膛。他无论挡谁的兵器,都只有死!
他的剑虽已出鞘,却没有机会施展“蝴蝶双飞翼”。
他们的刀剑离他仅有半寸的时候,突然停住。
他们的身形已不能再变化,他们感觉到世间万物的变化都已停止。
世界归于沉寂,静得出奇。
就连声音也瞬间消失。
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操纵这一切,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的刀剑不能再动的时候,看到落比翼的双剑飞到了空中。
两道光芒比流星更灿烂,更辉煌!
两柄剑飞到天上,就变成了四十九柄剑在旋转。
昏暗的夜空仿佛被火把点着,熊熊燃烧。
他们以为自己不是在人间,而是在仙境。
四十九柄剑在旋转,将星空装饰成一幅炫丽的画。
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这么美的景,这么多剑在天上飞。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也是最后一次。
天上的剑不再旋转的时候,他们就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们隐隐约约感觉到有无数柄剑在他们胸背之间穿梭,到最后他们连痛苦也感觉不到……
四面又有了声音,捕快们的喊杀声。
可是逍遥剑与石珍却听不到,他们已无法再听到声音
落比翼缓缓将剑插回鞘中,满眼都是悲哀。
“我要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偏偏不听。”
落比翼深吸了一口气,道:“蝴蝶双飞翼,不是我的绝招,天罡地煞七星剑阵才是,这就是我的秘密。”
他摇了摇头,凌空跃起,消失了在夜色中。
月光如水,夜色如墨,水墨。
没有人去追落比翼,因为飞鹏堡撕杀的人,聂子聪、笑千秋还是捕快、哨兵,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当漆黑的夜出现一幅画的时候,有谁想过那是杀人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