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明媚,温暖。
上官鸣穿过碎石砌成的小路,来到了御花园。
皇帝在八角亭中赏花,树叶虽已落尽,菊花却依旧灿烂。
英俊冷漠的少年背负着双手,就跟在皇帝后面。
上官鸣知道他就是昔日“北平王”聂掷的长子,一品带刀侍卫聂子聪。
他们同属宣德皇帝的亲信,都是“四大一品侍卫。”
皇帝拈花的手忽然垂了下来,道:“上官爱卿,你应该回家了。”
上官鸣道:“臣愿终生保护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淡淡道:“昨夜上官府出了些事情,你还是回家吧。”
上官鸣只有退下,他很快就走出了皇宫。
聂子聪却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上官鸣并没有回首。
聂子聪道:“我怕你会做傻事。”
上官鸣冷冷笑道:“我家里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应该知道了。”
聂子聪道:“李指挥使报告皇上的时候,我也在。”
聂子聪又道:“你若知道事实,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冷静。”
上官鸣道:“你已打定主意跟着我,我也不会赶你走。”
他们沿着巷子走了一段时间,转了几次弯才到上官府。
门柱还是朱红色的,石狮的目光仍然锋锐。
卫士们手里的红缨枪还在,他们的身形依旧矫健。
只不过上官府的牌匾上添上了一朵花,花是惨白的。
整个上官府都笼罩在幽灵迷雾般的惨白色之中.
上官鸣匆匆进了府,就直奔大厅。
大厅中放着一副棺材,棺材周围有很多披麻戴孝的人。
上官飞燕有眼睛红肿,她一定流过很多泪。
她跪在棺材前,失声痛哭。
过去上官鸣回府的时候,他们总会笑脸相迎。
现在迎接他的却不是一张张笑脸,而是一身身麻衣。
棺材并没有盖上,棺材里的人静静地躺着。
上官鸣看到那张苍老的面孔,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迎面撞在了树上,又仿佛突然被人打晕。
他的腿一软,就跪下去。
这世上他只跪两个人,一是宣德皇帝,另一个就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人——他的父亲。
泪珠“哗哗”地落,如同雨下。
哭泣不是懦弱,而是宣泄。
一个人如果连流泪都不能,那这个人不是心已死,就是太无情。
上官鸣不是浪子,也不是断肠人,但是他的心却有如针扎。
只有在失去至亲的时候,他才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上官鸣踉跄着扑向棺材,雨点般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父亲的脸上,他父亲的脸上突然又有了光。
大厅里死一般的静寂,难道死亡不是一切都归于沉寂?
上官鸣挣扎着站了起来,愤怒与仇恨染红了他的眼清。
他咬着牙,道:“是谁?”
上官飞燕泣不成声:“是铁倾城!”
上官鸣慢慢地拔出鞘中的剑,轻轻地抚摸着剑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他没有丝毫的恐惧,难道是他身上的弱点已被仇恨吞噬?难道伊恨真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
上官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现在什么时候?”
聂子聪霍然回首,往门外望去。
夕阳淡了,暮色浓了,天际仿佛一幅已褪色的画。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日出日落,月没月升,每天都是如此,但人生又有几次夕阳红?
铁倾城仰面长叹了一口气,他走出大厅,没入了夜色中。
庭院里伸手不见五指,天黑得如同锅底的灰。
黑暗中有七十二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们正是弯月盟七个二路先锋。
他们是各个分舵的首领,平时很少会相聚。
铁倾城召集他们只因为一件事,那就是柳无为的死。
柳无为死了,弯月盟需要一个人顶替他做“影子”。
只有七十二路先锋才有资格做副盟主,只有从他们当中才能找到“影子”第二代。
铁倾城挥了挥手,金木、水生、天方、燕霜、杜洪就走了出来。他们手中的火把驱走了夜晚的黑暗,庭院里亮如白昼。
铁倾城道:“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召集你们?”
他们只习惯于服从盟主的命令,所以他们沉默如初。
铁倾城的目光深远,道:“弯月盟需要新的影子,影子的人选就是你们中的一个。”
铁倾城打了一个手势,金木将手中的一杆九尺长的木棍交给铁倾城,铁倾城接过木根道:“弯月盟不能没有盟主,也不能没有影子。”
“一个快要瓦解的组织,怎会需要盟主,又怎么需要影子?”
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从天而降,就落在铁倾城对面。
他的目光阴鸷,就好像深山老林里的狐狸。
“萧远山?”铁倾城的瞳孔在收缩,“夜闯破虏侯爵的人,只有死!”
萧远山捋了捋胡须,道:“老夫也不例外?”
铁倾城点了点头。
规矩就是规矩,如果为某个人破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惜今夜你杀不了我。”萧远山冷笑道,“因为你们都得死!”
他的话音刚落下,铁倾城就听到了衣袂带风声。
风声一过,剑光闪烁。
七十二路先锋在一瞬间惨呼,惨呼又在同一瞬间停止。
紫衣少年落在尸体中间,甩落剑上的一串血花。
他的剑就像柳无为的剑般轻盈,剑光如同平静的湖水。
铁倾城一眼就看出他是宫廷的侍卫,也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上官府的人。
因为铁倾城认识他佩带的“上官金符”,也认识他那张清秀俊朗的脸。
“表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铁倾城竟然还笑得出来。
高手相争,一定要镇定。如果慌张,就只有死。
铁倾城能爬到今天的位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金木却变了脸色,他知道这“表哥”是谁。
铁倾城的“表哥”并不多,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上官府的上官鸣,四大侍卫中的“御剑无痕”!
他杀七十二路先锋的时候,有谁看到半点痕迹?
上官鸣轻轻地抚着剑锋,目光锐利如鹰:“有一个人杀了他自己的舅舅,这个人该不该死?”
铁倾城道:“不知表哥说的是谁?”
怒火在上官鸣的眼中燃烧,他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
“你杀了你亲舅舅,你的表妹都看到了!”上官鸣怒吼道。
高手相争,谁不冷静谁就先死,他怎么忘记?
难道杀父之仇已让他从一个剑客变成了野兽?
铁倾城并没有半点惊讶,他的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但是微笑立刻收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杀上官俊杰。”
上官鸣道:“你指使手下动手,与你亲手杀人有何不同?”
铁倾城道:“一定是有人戴着皮面具冒充我。”
上官鸣怒道:“皮面具戴在脸上,能不能揭下来?”
铁倾城默默地点了点头。
上官鸣的剑就在这一瞬间刺出,凌厉的剑光化作寒星,直飞向铁倾城的咽喉。
他的身形一展,就已到了一丈外。
上官鸣收敛道:“你杀的是朝庭命官,兵部尚书。你以为躲过了我这一剑,就能逃得了?”
“咚”的一声,大门已被撞碎,断木乱飞。
耀眼的火光似一根根针扎入铁倾城的眼里,他只得用一只手遮住眼睛。
身穿飞鱼服、腰系绣春刀的锦衣卫冲了进来,他们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为首的不正是身壮如虎、浓眉大眼的指挥使李君豪。
他背后的那名汉子比他更强壮,也比他高出许多。
那人更像一只猛虎,他的双眼却似豹。
“李指挥使,深夜来访有何要事?”铁倾城还是彬彬有礼。
他若惊慌失措,岂非证明自己有罪?
李君豪叹了口气,道:“铁侯爷,我没有想到你会刺杀朝庭命官。”
他虽刚直,却也不忍亲手捉拿同僚。
铁倾城道:“指挥使不要相信上官鸣的一面之辞,这些天我一直在破虏侯爵府,没有离开半步。”
李君豪道:“你的话,谁可以证明?”
铁倾城道:“铁府的人都可以作证。”
李君豪逼视着他,一字一字道:“可是有人却亲眼看到你出现在上官府,而且还指使手下杀了上官大人。”
铁倾城反问道:“指挥使说的可是上官飞燕?”
他冷笑了一声,道:“我如果杀人,怎么会留下活口?”
李君豪道:“那是你的疏忽,因为
你并没有发现她。”
铁倾城张开双手,显得很无奈:“若是表妹看错了,我岂不是很倒霉?”
李君豪垂下头,又抬起头,道:“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看到你行凶。”
“谁?”铁倾城问道。
“我!”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铁倾城浑身一颤,就好像遭到了雷击。
说话的既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上官府的人,更不是萧远山的手下。
那声音铁倾城再熟悉不过,那面孔他并不陌生。
可那人本是弯月盟的首领,铁倾城的心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并没有回头,他是否不想再看到那人一眼?
那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昨夜铁盟主与独孤星潜入上官府,他们让我在墙上把风。我亲眼看到,铁盟主吩咐独孤星割断了上官大人的喉咙。”
他接着道:“我是铁盟主的亲信,我的话怎么会有假?若不是事实的真相,我怎么会冒死的危险诬陷武林盟主?”
听完他这番话,金木浑身颤抖,一步一步往后退:“燕霜,你……你……”
燕霜很少笑,此刻却忍不住大笑:“我只不过把真相说出来,我难道有错?”
铁倾城那双刀锋般发亮的眼睛黯淡了许多:“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错了,就得付出代价!”李君豪冷冷道。
“谁出卖盟主,谁就得死!”
水生的动作比声音快,他似箭般扑向了燕霜。
杜洪的剑也在那一瞬间刺出,剑刃如蛇的信子般飞向了燕霜的胸膛。
无论谁在这两个人的夹击之下都很难逃生,燕霜不是神,他不可能料到这闪电般的夹击。
剑锋离燕霜的胸膛只有半寸时,突然回转,似铜钉般嵌入了水生的腹部。
血箭一般喷出,水生扑面倒下。
他的眼球向外凸,他至死都不相信杜洪会对他下手!
朋友手里的刀比敌人手里的刀更可怕,因为你永远也想不到它会指向你。
愤怒似一根针扎在铁倾城的眼里,他的目中布满了血丝。
杜洪得意地笑道:“柳无为死了,七十二路先锋也死了。没有了他们,弯月盟就如同一棵空心树,迟早会倒下的。”
杜洪微笑着叹着气道:“树倒猢狲散,你莫要怪我!”
金木与天方紧紧地靠在铁倾城身边,他们的剑已在手,他们的泪也流出。
水生不但是他们的朋友,更是他们的兄弟。
兄弟之死,断足之痛!
铁倾城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暴出,他似乎已决定出手。
没有人再敢向前一步,即使是一心报仇的上官鸣。他还没有被复仇冲昏头脑,他也知道这里的人谁也没有把握接住铁倾城的出手一击。
若是拼命,他们当中必须有一个人倒在铁倾城的脚下。而那个人,决不能是泛泛之辈!
所以要想杀死铁倾城,李君豪、萧远山、上官鸣、燕霜、杜洪他们五个中必须有一个人死。
他们都不是亡命之徒,他们谁也不愿现在就死去。
但是他们更想铁倾城死,他们决不能让铁倾城看到明天的太阳。
突然,天方挥剑冲了过来,他的剑仿佛黄蜂的青刺狠命向李君豪扎去。
谁也想不到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出手,谁也想不到他为什么要选择李君豪。
李君豪连动也没有动,仿佛剑不是刺向他的。
他背后的那人却赤拳扑了过去,就好像那柄剑不是用来杀人了。
天方的剑还没有洞穿李君豪的心脏,他的穴道就已被点上。
李君豪满怀欣赏地注视着他那虎背熊腰的手下,道:“屠龙,干得不错。留他一条命,或许有用。”
屠龙一把抓起天方,扛着他就走了出去。所有人看呆了,他们以为他扛得不是人,而是米袋。
屠龙走出很久以后,他们才意识到一件事。
铁倾城与金木到哪里去了?
破虏侯爵府已没有他们的身影……
上官鸣逼视着李君豪道:“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萧远山捋了捋胡须,狞笑道:“李指挥使,你为何不杀那个波斯人?”
李君豪怒目圆睁道:“我只管抓人!”
可是铁倾城逃了。”萧远山道。
李君豪道:“抓到独孤星,顺藤摸瓜一样可以找到铁倾城。”
“你有把握?”上官鸣冷冷道。
李君豪淡淡道:“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