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轮到你们找她了。”
社会哥不语，专心致志地攀扶在过道外墙上扫视对面的楼体。朱守墨和詹姆斯守在左右警惕，活像中世纪重装步兵和拿球棒的老小孩组合，极不协调。
大逃杀开始后，处处都是违和的景象。高二组团停满车的天井斜躺着那头马蹄怪，补给箱还压在上头。发放的补给箱子越来越大，这块足有一辆半SUV的个头，看来是把小队里所有人的补给都装进去了。如此一来他们没法把箱子带到安全地带再检查，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下拿物资，无形中加剧了残存者间的冲突。
又是半发男的诡计。
除了补给箱大小，举办方为使“节目”更精彩，还放出甚至远超夜晚数量的怪物。那些马蹄怪和凭空漂浮的巨乌贼将校园变为不可思议的疯狂噩梦。目前它们被科技艺术馆的血腥所吸引，陆陆续续地赶去，尚未染指教学楼。
江民和保卫处的同学透过楼梯间的玻璃，目睹那体格比蓝鲸还大的乌贼悬浮在科技艺术馆上空，转动无神的玩偶眼睛，摆弄触手点挠窗户，但闻玻璃碎裂声；马蹄怪一只接一只从大门钻入建筑中，个头大的被挡在外面，恼怒地挥舞镰刀，绕馆楼跑圈，发出高亢的叫声。
毕寻雁被吓得缩回男友怀中，瑟瑟发抖，全无刚才的嚣张气焰。说实话，哪怕精神坚强如社会哥，这会儿都显露疲态。
朱守墨解释了他们的行踪。当时社会哥正在詹姆斯的掩护下给被切开肚子的女生喂药，保卫处学生惊讶地旁观，轻叹不休。
“我们追着张舒然跑出去，她跑得很快，一到有花坛的地方就没影了。刘盟视力好，看见往高一组团去了，我们就追。”
巨剑男一边持剑警戒一边说，其双臂简直比比利?海灵顿之流还肌肉发达。
“她一定受过训练，我记得咱们学校不是有个练体操的吗？可能就是她。她转弯和平常人不一样，几乎是滑过去的，速度快得不敢相信。我们跟丢了，刘盟到处看，还得躲着飞刀。哪知道她会有这么多飞刀，带在身上还不拖累。”
社会哥喂完了药。那女生不叫了，捂着肚子呼呼喘气，情绪稳定太多。江民觉得刘盟中途停下来贡献宝贵的药剂救人实在是浪费时间，但事实证明这一决定是对的。保卫处的同学不打算走了，见识药剂起死回生（却救不回杰克）的力量后，他们决定继续帮着找人，哪怕死了也有药保命。社会哥的想法和林沐是一样的，人越多越安全，至少有挡刀的。
「这难道不是拿别人当炮灰吗？」
「可又有什么办法。」
于是，临时组成的队伍继续顺楼道一层一层地寻觅张舒然和林沐的下落。飞刀女不会躲起来，她的目的是杀人，这样一团肥肉到处晃悠，她肯定按耐不住。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队伍中一个壮汉问道。
“张舒然。”江民答。
“不，我是说追出去的那个。”
“林沐。”
“咱们慢悠悠地找，她多半已经被干掉了。”壮汉说：“就算有药，咱们也不该这么悠哉悠哉的。那是个疯子，不杀掉对大家都危险。”
“她乐意被追。”社会哥说。
“什么？”
“她喜欢被人追逐，她喜欢等你追到筋疲力尽了，再回头亮出屠刀。”
江民不寒而栗。“那林沐……”
“林沐很聪明的，她不会做傻事。”迪里拜尔道：“她们可能不在高二组团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不，她可能也跟丢了。我们听盟哥的没错。”庄子涵说，矮个子自从刚才见识了药剂的力量后，就坚决站在了社会哥这边，还擅自主张管他叫“盟哥”。
“我们到处乱晃有什么意义呢？”毕寻雁质疑道：“你该不是想把我们害死吧？”
齐雁北试图安抚女友的情绪，把她拉到一边细细交谈。队伍半分钟没动，比之前停得都久。众人不安地张望，生怕冯瑞灵的遭遇落在自己头上。那女孩伤基本好了，被吓得半死，靠另一个胖墩墩的蘑菇头女生搀扶。队伍的平均战斗力低到极点，张舒然如果再发动袭击，恐怕就真有人要挂掉了。
社会哥还在眺望，改动为静。江民仔细想想，觉得颇有道理。但不是所有人都有颗悲伤到麻木的心，外教詹姆斯已经按耐不住了，用杰克的球棒敲打墙面，溅起阵阵白灰。
“为僧莫还不走？”他问。
“守株待兔。”社会哥回答。
“What？”
朱守墨把成语翻译了一遍。
“她不是兔兔，她是缝子。旧算她是兔兔，那么窝们回是猎盐。”詹姆斯用坚定不移的口气说着蹩脚的中文，弄得江民想笑又没法笑。金发男甩下这句话就离开队伍独自走了，不顾朱守墨的呼唤。
巨剑男跟到楼梯口，最终没有追上去。社会哥全程头都未回一下，真像根木桩，静静等候致命兔子的出现。四周安静，黑云聚集，光线渐暗。昏黑的光照让走廊蒙上恐怖电影的滤镜，时间仿佛被拨快，傍晚提前来到。
一个哀懦的嗓音说：“要下雨了。”
这是霍萌自昨晚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江民看着她的眼睛，曾经欢快活泼的绿眸无精打采，让人心痛。江民不由得搂紧了她，女孩后来套上的衣服软绵绵的，很暖和，可她的手却冷得像冰棍。江民给她搓手，她就这么呆坐着让他弄，身子因手部的摩擦微微颤抖，和棉娃娃没两样。
“雨。”她低声重复。“雨。”
“霍萌，你冷吗？”
“雨……”
话音未落，雷鸣滚滚。铁青苍穹被白指撕裂，黑暗与闪电作着角力。雨珠落下，先是一颗颗，继而化连串的雨丝。江民伸手感受雨的寒凉，上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半个月？那时的自己在做什么？
他没边际地胡思乱想。队伍不喜欢雨声，本就昏暗的走廊这会儿彻底和傍晚没区别了，离得最远的“雁”字情侣就像两尊会动的雕像。
“嚓啦——”
狂风涌起，雨幕如浪，夹杂模糊不清的响动。大家往连通高一组团的空中长廊处挪动。霍萌几乎是被拖着走，女孩颓靡不堪，若非手紧紧抓住他的，江民都以为她昏迷了。他把女友安置在瓷砖水台上，试图给她打气。真可悲，自己有什么力量能给予。大逃杀近乎摧毁了他的精神，杰克死去的那一幕重复不断地在脑海里播放，银刀一次次插入脑门，那对眸子一遍遍黯淡下去。
永恒的梦魇……
余光里有东西在动，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看清。刹那间他以为张舒然再度出现，慌忙举起撬棍，但没人尖叫，没有意料中的惊惶。队伍还站在被道道闪电炸亮的楼间空地里，齐刷刷地看向楼梯口。
“怎么了？”
“刘盟！”迪里拜尔喊：“刘盟往楼上去了！”
几抹黑影从队伍中剥离，跟随社会哥的步伐而去。其他人犹豫不决，互相打量着走去。找到张舒然了。江民想。该去帮忙吗？总得有人照顾霍萌……
“轰隆隆！”
“杀掉她。”混血女孩轻声说：“去啊，江民，杀掉她。”
“可你……”
“我和你一起。”她取箭上弦。
“你没事吧？”
“我有事。”语调带着哭腔。“我怎么会没事？可她带走了杰克，我们要报仇！”
江民愣了一下，笑了。他宁愿霍萌悲愤交加，也不想看见她死人般的模样。两人起身，超过慢吞吞的保卫处队伍，直奔四楼而去。才上半途，他就发现了打斗所在。
阶梯教室的门大开着，动静在这儿听得很清楚了，原来那些模糊不清的响弄是从里面传来的。他瞅见朱守墨的巨剑在门框边晃了一下，融入墨色屋内。
他握紧撬棍，侧着身子靠近，肌肉紧绷，四肢因激动而颤抖不休。飞刀随时可能袭来，他打手势示意霍萌寻找掩体，自己快速移动到教室外的墙面处，仔细聆听里面的动静。
雷雨盖住大部分声音，但最响亮的那些无法遮蔽。他分明听见金铁相击的刺耳尖啸，飞奔的脚步，还有撞击声。当声团离远时，他鼓起勇气往里看了一眼，房间比想象的亮堂，那些天窗大开着，窗帘勾勒出狂风的形状。战斗的中心就在那附近，铁器闪烁寒芒。
“走开，你们走开！”某人在喊：“把她留给我！”
飞刀簌簌。
“铛！”
“你就这点准头吗？”林沐的声音。“你不敢和我面对面吗？”
“铛！”
江民看清了战斗的全景。林沐娇小的身影在桌椅间跳跃，举盾挡下飞刀突袭；社会哥在走道里匍匐前进，若不是江民的角度恰当，根本看不见；朱守墨有巨盾保护，无可阻挡地逼近缩在角落里丢刀子的身影，再有十步就到了。
“你们走，让我来！”说罢，林沐一个飞扑越过走道，却没站稳，哐当一声跌落。正好屋外炸起雷鸣，闪电将屋子映得通白。江民短暂丢失了视野，等他再去看时，角落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怎么会……
“那儿！”
林沐奔向另一扇门。顺其指头看去，江民瞧见一抹人影闪过门框上的小窗，消失不见，恍若幻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