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廖碧英过得十分不痛快，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屋里生着闷气，自华玉屏走后，这些年来，她在尚药局里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惯了。
在这尚药局里，她是说一不二的司药，上上下下几十人，都惧怕她，在她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
可是，先皇后薨了之后，傅蓉儿又重回到了尚药局。这个傅蓉儿，现今的品级与她一样，只不过没有实差，只留在尚药局里，与众宫女一同起居。
她自问对那傅蓉儿足够宽和，也足够有礼，可是，傅蓉儿却依旧敢当众公然拂她的面子，这上她一口气，怄在心里，十分地窝火，只觉得躺在床上时，有人拿上百斤的臣石，压在她的胸口上。
一时，听到有敲门声响起，廖碧英也不问是谁，只躺在床上，背对着门道：“门没锁着，进来便是。”左右，这个时辰能来的，只有尚药局内的人，对于这些人，她没有必要给与太多的礼遇。
“廖姑姑睡了么。”
听到傅蓉儿的声音，廖碧英转过身来，轻哂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傅蓉儿声音柔和地道：“廖姑姑可是累了，这么早便睡下了？”
廖碧英从床上坐起，道：“你有什么话，说罢。”
傅蓉儿轻声细气地道：“廖姑姑，您想一想，奴婢同您有什么相冲的地方么，您又何苦，就要压奴婢一头？”
廖碧英轻摇了摇头，道：“在我面前，你快收了奴婢这两字吧，你在我面前，何尝低过头。”
傅蓉儿道：“刚入宫时，奴婢便是您手下的宫人，奴婢什么不成人的模样，您也都见过了。当年，奴婢受了曦妃娘娘的责打，您同已经出了宫的马典药，照顾着奴婢，奴婢的心里，一直感激得很。”
廖碧英道：“此一时，彼一时，到了如今，你心里对我，哪还有半分恭敬？”
傅蓉儿道：“刚回尚药局时，我这心里待您，还是同旧日一样，只是如今，您既然不是当初的廖典药，我便也不必是当初的傅蓉儿了。”
廖碧英轻叹一声，道：“我自问待你足够宽和，不比当初差。”
傅蓉儿抬起眼眸，望着廖碧英道：“您待我不比当初差，那待其他宫人呢？任可儿和我是年入宫的，她一直在尚药局里，这些年来，您变没变过，这些宫人都看在眼里。”
廖碧英昂起头，笑道：“这么多年，谁能不变呢，便是傅蓉儿你，你能保证，你和八年前，一般无二么？”
傅蓉儿摇了摇头，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可是，我真的万万没想到，您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各司局管事，处置手下的宫人，不算什么稀罕事。可是，像您一样，预备下一百零三样长短粗细不同的板子、棍子的，恐怕也不多见。”
廖碧英冷冷地道：“是一百零八件。”
傅蓉儿也不争辩，只道：“那是数错了吧，您这些年，收集这些东西，不那么容易吧。廖姑姑，您能同奴婢讲一讲，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廖碧英不大乐于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不为什么，想试试哪样用得更顺手，罢了。”
傅蓉儿轻哂一声，道：“哪样更顺手？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里面，长短粗细都一样的棍子，只因用的木头不同就凑了四五根的，不知道有多少。”
廖碧英道：“我总要去试试哪一个，才能震得住这些小丫头们。”
傅蓉儿冷哼一声，道：“廖姑姑，您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您就以为，凭着几根棍子打人，就能把人给服了么？”
廖碧英转过头去，道：“你大晚上的，同我来说这些做什么？”
傅蓉儿道：“尚药局里这些姐妹们，实在是受不住姑姑的打了。”
廖碧英驳道：“她们若是受不得，就不会再犯错。”
傅蓉儿轻轻地摇头道：“凭心而论，姑姑，今儿任可儿三人，真该挨那么顿打么？”
廖碧英道：“她确实是弄脏了杭菊，不是么？”
傅蓉儿从怀里掏出那张一千两银票来，便要往廖碧英的手里塞，口中伶俐地道：“廖姑姑，这一千两，您先收下，看够买多少杭菊？”
廖碧英彷佛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转过头去，道：“一千两，买杭菊，能把这屋子堆满了，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杭菊，她手那么不稳当，等日后，真拿着人参鹿茸，也都跌了，你倒有多少银子，够替她们赔的？”
傅蓉儿轻哼一声，道：“我有多少银子，这就不劳姑姑您挂念了。您如今既说是为了可儿她的手不稳当，那奴婢斗胆问您一句，您知道她为什么手拿不稳东西么？”
廖碧英哂笑一声，半是卖弄、半是嘲讽地道：“她夜夜做针线，精神都用到那里了，早忘了自己是尚药局的人了。这般不务正业，还不该打么？”
傅蓉儿轻叹一声，道：“您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再往深想一想，她为什么要那么没命地做针线么？”
廖碧英道：“那又与我何干？”
傅蓉儿冷冷地看着廖碧英的双目，道：“您知道您和华姑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么？”
廖碧英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又同我扯这些做什么？”
傅蓉儿轻叹一声，道：“华姑姑在时，若是时，有宫人这般执着的做着针线，便知道那个宫人，定是缺钱用了。华姑姑会想法子给解了那宫人的后顾之忧的。”
廖碧英轻轻地阖了阖双眼，道：“我自然是比不得华姑姑的，她那些年，手里存了不少钱，能帮衬得起。我不行。”
傅蓉儿道：“既然如此，这一千两，您就收着，再遇到谁因为缺钱用，而耽误了正差，就先借与她们，让她们安心当差吧。”
廖碧英看了一眼傅蓉儿，又看了一眼傅蓉儿手里的银票，笑道：“你这般说，这银子，我就先收着了。但愿，这些丫头们，真如你所想，没了后顾之忧便能好好当差了。”
傅蓉儿眼神冷了下来，道：“若她们能好好地当差了，那姑姑就先少打些人吧。”